任重从不主动伤害任何与自己没有敌对关系的人。
但他在参与人性的游戏时,却又有了新的认知。
那些被俘的荒人并未做错什么,只不过生在了一个“低贱”的肚皮里,就落得这般命运。
既然公民可以为了纯粹的享乐而随意侮辱折磨任何荒人,那么,在他重塑时代之前,每一个既得利益者与他本人都有着天然的敌对关系。
不管对方是否已经对他做了什么,敌对关系却早已客观存在。
所以,任重在直接炸死38号时就已经拿出了态度,现在只不过更进一步而已。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任重不解释,萧星月哆嗦着嘴唇追问着。
任重想了想,反问道:“萧星月,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啊?”
任重又往前走出一步,问道:“我值得信任吗?你与会长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认为会长的变革能为源星文明带来多少帮助?”
萧星月被他的咄咄逼人夺了气势,下意识往后退却,甚至连握水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你……你一下子问我太多问题,让我捋一捋。”
任重这才稍微往后退点,只借着昏暗的灯光注视对方。
萧星月理了理衣襟,心头感觉十分疑惑。她如今可是正经的九级念力师,在面对其他人时,从来都是她轻易掌控谈话的主导权,何曾遇到过任重这般对手。
良久过去,她才稍微理顺思路,“先说你这人吧。你很奇怪,明明立了好色之徒的人设,但绝大部分时候又都在刻意回避异性。我甚至一度以为你喜欢男人,但你却又有鞠清濛这个伴侣。除了这些奇怪的地方,你是一个好人。你虽然在利用几乎所有人,但的确又改变了那些依附于你的人的人生。并且你还在努力改变更多人。”
任重:“其实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很像。我听人说了,你在采访时碰到一些命途多舛的人讲述他们的人生时,你的眼睛也曾湿润过。你也和我一样在同情着这些人。但你又很熟悉源星的规则,知道这种情绪很危险,所以你也在刻意地隐藏着,并利用贪图名利的记者身份在做着自我掩饰。像我们这种真正的好人,在以前时,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萧星月:“是的。基于这一点,我信任你,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偷偷摸摸来这里了。至于我和会长……在我年幼时,我的爸妈就一直告诉我,我们家世代都是会长的家臣。会长待我不薄,我也认为他的理念能给死气沉沉的源星文明带来一点活力。”
任重摇头:“但那只不过是消灭一部分特权者,但又用另一部分特权者来取而代之而已。你想象一下,假定我们在大迁徙时真多带走了几亿个新晋崛起的公民,但几十年后上百年后,又会怎么样?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改变,真就能让源星文明活过来吗?”
萧星月:“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任重:“文明的发展需要智慧,智慧的诞生需要沃土,沃土只能来自于庞大的人口。每一对基因在组合时,都代表着一种可能。不管是公民还是荒人,在受精卵诞生之前的机会其实是均等的。公民也可能是蠢货,荒人里也可能诞生天才。譬如我,譬如我帐下的那些人。以如今源星文明掌握的科技水平,理当拥有更庞大的人口基数,并且这些人口还必须享有相对平等的机会。”
“我举个例子,假如是农耕时代,靠天吃饭。那么大约一千个勤奋的聪明人就能推动文明的科技与生产力进步。同时,只要一百万的人口,就能催生出这一千个聪明人。”
“然后呢,当时代进入蒸汽……哦不,初步的电气时代,当人类开始利用墟兽开发电力资源时,随着知识面的扩大,知识体系的复杂化,一千个聪明人不够用了。因为得有人去搞材料,有人去搞医疗,有人去搞机械结构,各行各业都需要人。那么,这时候需要一百万个聪明的大脑,就需要十亿的总人口。”
“现在,源星人类已经进入了星际时代。我们有星际舰船,也有太空电梯。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变得更复杂,比如你手中的水杯,它为什么能做得这么晶莹剔透,是怎么刚刚好凝固成了这形状。还有这面墙壁,它里面的保温层是什么材质,是怎么合成与制造的?”
“这些东西,你我并不需要懂,因为我们是使用者,而不是生产者。但是,制造它们的人却必须懂。各行各业的知识已经膨胀到非常惊人的程度,需要至少上千万个聪明的大脑有机的组合起来,才能承载这么多知识。那么,就需要一百亿人口。可目前我们的知识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是在原地踏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萧星月:“因为我们在绝大部分行业里都大量采用了亚尔逊集团采购回来的外星产品?”
任重点头,“是的,所以大家都只需要知道怎么用就行了,又何必在意它的原理呢。所以,结果就是你我和会长看到的这样,文明腐烂了。”
“其实吧,你从任氏集团的改变就能看得出来,我仅仅只是解放一千余万人的人生,就带来了这么多改变。如果所有荒人都能得到公平竞争的机会,如果所有好逸恶劳的公民都失去了特权,也得参与竞争,得通过学习与奋斗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那么帝国卖给我们的商品就非但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而是我们的登天之梯。”
“绝大部分人在出生时,其实都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上最终能留下什么内容,不取决于它本身有多白,而是取决于它在哪里。它在艺术家的手中,它能变成一副美丽的画卷。它在数学家的手里,便有可能诞生出伟大的数学公式。它在一名顶级指挥官手里,就又可能被写上一份改变时代的战略方案。它在厕所里,就只能被揉成一团拿来擦屁股。”
“无论是艺术家还是数学家还是厕所,都可以统称为另外两个字,‘环境’。‘环境’可以塑造绝大部分白纸。无数份被写上有意义的内容的白纸堆叠在一起,就是一卷文明的史诗。我真正想做的,就是给源星上所有的白纸创造一个与我任氏集团疆域内的其他人一样的环境。”
“萧星月,你觉得我这理想怎么样?”
萧星月愣了很久。她不是第一天认识任重,也自诩对任重非常了解。但是当任重第一次用如此浅显直白的话向她真个坦白心迹时,还是吓了她一大跳。
她下意识想反驳任重的理想太不切实际,但转念回想,才悚然惊觉任重其实已经一步一个脚印地沿着这理想往前走了好长一段。
一年多前,任重只是一名初来乍到切一无所有的野外荒人。如今他已经成为九大龙头企业里四家的座上宾,更手掌数千平方公里,千万级人口,更有百万雄兵。
不声不响间,他已经成长到如此程度。如果他真能照着这速度继续强大下去,十年之后,说不得他还真能摆明车马去追逐这看似天方夜谭的理想。
任重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却又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他没在开玩笑,而是真个奋斗着。
不知道怎的,此时她的心跳竟比青年时第一次从会长口中听到变革计划时更快,更猛。
萧星月吞了吞口水,“我觉得你的理想很了不起,但是……这……这很难。”
任重笑了。
就这一瞬间,他便确认了萧星月可以成为自己人。
任重抓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当然,这比会长的目标可难多了。但难,并不代表我就能不做。又或者,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奋斗,它很难。但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奋斗,还有孙苗、鞠清濛、马达福父女等等等等人,都在帮我。可能现在我们还势单力薄,但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的理想中来。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你……这样下去,何愁不能成?”
萧星月:“你就直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帮你?”
“带我潜入亚尔逊集团总部,我要见到亚尔逊集团里真正的高层。”
萧星月:“然后呢?”
“把你的念力师装备借我一用。”
“再然后呢?”
“你就赶紧回军工城,告诉会长你是被我挟持了。”
“那你怎么离开?”
“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要等我的好消息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