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那么多相爱的人,分分合合并不一定总关乎情爱,那么多的七年之痒、中年离异,大多也不过是鸡毛蒜皮之间起了龃龉嫌隙,饱满新鲜的爱情在日复一日里变得陈旧粗粝,甚至被那份爱原本的主人所嫌弃,没人愿意再提起它,偶尔想起年少时竟会爱上这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狗眼。芸芸众生里能牵着手走到夕阳红的伴侣,到最后常常也是为了责任。
这个道理,成年人都懂,可彦容是不懂的。
他认为他给王锦的是全部的自己,他希望王锦也回应他同等分量的爱与信任,这才是公平的。
他总是强调自己不是小朋友,心心念念盼着自己能快点长大,无非是想能成为一个真正能和王锦并肩站在一起的男人。
他希望自己能长成王锦身边的一棵树,可是王锦似乎只希望他当一株藤蔓植物。
这不是他想要的公平,也不是他理解中的爱情。
和王超树洞以后,他不但没觉得心情变好,反而更郁闷,王超不能理解他,他想,可能“大人们”都不会理解他,不然王锦那么会猜人心的人,居然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沮丧的和王超道别,上楼回了房间。
作业册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浴室里有水声,王锦在洗澡。
他推开浴室的门,王锦正在洗头发,脑袋上全是洗发水的泡泡,闭着眼睛道:“彦容?”
他应了声:“嗯。”
王锦道:“你先去改一下你的作业,有道物理题错了。”
他听到门又被关上,以为彦容去改作业了,就打开花洒冲洗头发,冲的差不多了,抹了把脸睁开眼睛。
彦容背靠着门站在那里看他。
王锦怔了下,问:“怎么了?”
彦容一脸深沉的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王锦关掉水,道:“你问。”
彦容想,还是问一问比较好,也许王锦根本就不是那样想的呢,王锦和王超又不一样,王锦那么聪明,情商也很高,而王超……看起来不是太聪明的样子。
想是这么想,可还是有可能从王锦口中听到让人难过的答案,彦容的视线变得有些躲闪,不太敢直视王锦的眼睛,最后无意中落在了王锦的小腹下方。
浴室灯光很亮,细节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还没有这样长时间观察过那里,觉得好像比印象中要好看一些。
王锦:“……”
彦容无语道:“你是勃起了吗?”
王锦:“……这个不重要,你想问我什么?”
对着已经有些站起来的那里,彦容又问不出来那么严肃的问题,说:“还是等下再问,你快点洗。”
他懊恼的拉开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王锦穿着浴袍出来,薄薄的布料不能遮掩什么,看起来是已经平复了下去。
他先问道:“改了物理题没有?”
彦容道:“改了。”
王锦便到桌前拿了作业册翻开看,边看边道:“刚才想问我什么?嗯,改对了,下次认真一点,粗心大意可不行。”
彦容道:“知道了。我想问……你那时候喜欢金越什么?”
王锦诧异的转过头看他,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彦容却很认真,接着说:“他一点都不帅,人品也不好。”
如果是别人,这就真的是怀着嫉妒在人身攻击了,可彦容不是,他就是表达疑问,他就是觉得金越长得不好看、人品还坏。
王锦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彦容抱着膝盖坐在床边,仰着脖子看他,说:“他对我说,是他追求你,但你是因为同情他,才答应和他在一起。”
王锦:“……你又见他了?”
彦容道:“不是,他跳槽之前跟我说的。”
金越说,他是小地方考到北京来的,单亲家庭,家境也不好,是家乡的高考状元,可到了北京,就像土鸡掉进了凤凰窝,突然间的落差让他产生的巨大的自卑,为了隐藏这种自卑,又故意想表现的高傲,却适得其反的招来了反感,在同学间人缘很差。大一那年的期末考他考到了前三名,奖学金却没他的份,他自然很生气,到系里找导员讨说法,导员不在办公室,在那里帮忙整理材料的几个学生积极分子反而对他一阵奚落,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动起了手。老师们回来后,又几乎一边倒的说是金越先找麻烦,委屈悲愤到无以复加的情况下,当时也在场的王锦站出来帮他说了话。
金越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比王锦更温柔更包容的人,刚开始是他一厢情愿的爱上王锦,但王锦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家里条件好,长得帅,对谁都和气,和那时学校里爱出风头的帅哥们不一样,王锦很特别,在女生里人气很旺。他知道他和那些女孩子比起来没有优势,能被王锦注意到,也不过是因为他在系里被人围攻的时候很可怜,想和王锦经常在一起,就只能一直都很可怜。其实那时候家里给他的生活费足够他在学校的开销,可他就只买学校餐厅最便宜的素菜,穿洗得发白的外套,王锦叫他出去玩,他提前一个小时出门挤公交转地铁,就可以狼狈的出现在王锦面前,然后告诉王锦这样能省下打车那二十几块钱。
金越说,他卖惨卖的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了,他表白的时候,王锦甚至都不敢拒绝他,在一起以后,他说想要什么,王锦都会给他,王锦说他以前太辛苦了,要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给他。
金越说,后来他演累了,他其实根本没那么惨,可是王锦偏偏总是那么惯着他,他明明也已经被保研,也进了不比王锦实习单位差的同等级医院,可王锦还是觉得他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弱鸡,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恋人,他觉得王锦并不爱他,只是爱那种保护弱者的成就感。他那时候鬼迷心窍,找了个女医生谈恋爱,他想激怒王锦,想让王锦意识到他也是个男人。果然王锦是被他激怒了,可他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再也无法挽回他和王锦的感情。
金越最后说,王锦是个天生适合做医生的人,他对病人永远怀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的圣母病深入骨髓,对弱小的人会不自觉的产生保护欲,可是王锦自己恐怕也不清楚,这保护欲到底等不等同于爱。
王锦的脸上露出几分荒唐可笑。
彦容追问道:“你是因为同情他,才要和他在一起吗?”
王锦把他的作业装回书包里,道:“不管为什么,反正已经过去那么久,再谈也没有意义,我现在都只把他当成一个旧同学。”
他是真的不想再说这个人,也不想让彦容误会他对旧爱还有心怀芥蒂。
可这个说法落在彦容耳朵里就是模棱两可,他听不懂,他又想问王锦是不是因为他无父无母没人爱才肯喜欢他,嘴唇却只动了动,没有问出来,如果问了以后,他也和金越的下场一样,永远失去王锦的话,那要怎么办?
也许王超的想法更有道理,何必一定要知道对方爱你的真相,能在一起的时候,不如就先好好在一起,这样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