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在凡尘中又行走了多年,看遍沧海桑田的转瞬即逝,也入过世观过人间的苦乐。孔雀寨的结界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打开,就连曾经的少女也像是他梦中的幻觉,可是他是一株草,草木不会做梦,也不会有幻觉,一切都是真的,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护养他百年,天理如此,他必须要回报这份恩情,方能得圆满。
再后来他想及那百年,想及自己得以出而不得进的现状,便会觉得心痛,再也没时间让他参透这心痛是什么,他本来只能活一季,现在看了太多日月,已是违天理。违天理便会有劫难,他隐隐担忧孔雀寨中的样子,若是劫难,他想要独自一人承受。
又过了许久,他突然有感孔雀寨的结界再度打开,只是他刚想进去,便受到了几方守卫的追杀,在他们的眼里,他已经和凡界的妖孽无异了。
原来他如今只能修炼出妖孽之体,并无法修炼出仙体。
再后来他遇到个俊雅文秀,却双目沉沉的少年,可他身上携着故土的气息,分明是从孔雀寨里来的孔雀。
“你是……”他忐忑不安地上前搭话。
“五味子?”少年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好像不是,你的气泽怎么如此混乱。”
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少年勾唇笑了,“我身边,正好需要你这样复杂的……”少年顿了顿,似是没有想好一个能够准确形容他的定义,但是随后便道,“这便是天意,我们都出自孔雀寨,合该碰到,而我,确实缺一位你这样的故人。”
他观少年的神色,便知道少年所想他此生不会参透,但是,他是唯一没有对自己喊打的孔雀,只有他知道,如何再度进入孔雀寨。
“进入孔雀寨?”少年皱了眉,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块不知道封锁了什么的灵石,透过正午的阳光瞧了瞧里面那半透明的脉络。
“倒是不难,但是我此次出来,却是要搜罗些东西再回去。”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郁,才道:“百年之后,我会再来找你,若是那时你心境未变,我可以带着你,当作另一个惊喜。”
少年最后痴痴的笑容让他惧怕,仿佛他在酝酿着什么,但是过了些时日,等到他在孔雀们返回界内,再去试那结界时,又被打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他躲着守卫们,狼狈回眸,看到了迎接众孔雀归来的那一人。她束着熟悉的发髻,古井般的眼神平静无波,含着上位者所独有的宁静端庄。
是了,改变他一生的那百年,并不是梦,是他曾经拥有过的,无比鲜活而真实的过往。真实到他尚能回味起,滴落在他身上的,温暖而腥甜的血腥气。那是混着一个人的慈和爱,一点点倾注在他身上的东西。
只是如今,他只能在等百年了。
这百年比以往更让他煎熬。
这百年之中他曾去帮过那少年叁次,他或是与界外边缘的凶兽厮杀,或是与凡界的仙门混战,后来他的羽扇碎裂,他混入将覆灭的朝堂,取一把在战场饮满鲜血的凶剑做武器。
他不曾进入过少年用结界层层守住的洞府。
也许只有这一点,他仍然和孔雀相像,喜欢在高山处开辟府邸。
但是他能够感应到里面的情形,只因里面的草木过多,似乎都长得很好。
少年曾经向他求一叶,虽然不知道他做什么,但是看他狼狈地护住怀中石头的样子,他还是给他了。
少年似乎和他很像,但是他缺少了那份痴狂和勇气。
大约是因为,恩养他的那些鲜血,太过平和。
又让他在这份平和中,在违背天理的路上,生出一份灼心的执念。
说来可笑,这执念的增长,竟然缘于他开化之后的弹指一瞥。
他本来就不该存于世,或许只有死在故土,才能全了他的圆满,也消了她的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