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月潼走了几步,眼睛一转,敛了怒气,心平气和的问:“我叫楼月潼,你呢?”
“程梓川。”
“果然是程家人,”楼月潼道:“可你与妖为伍,谋害族人,这又是为什么?”
程梓川:“天下间也不是只有程家人才能姓程,对于程家,我的确有公道要讨,但还未曾动手,谈何谋害?至于与妖为伍……扶桑不是妖,他是我的朋友。”
楼月潼古怪的瞥他一眼,瞧着他毫无焦距的双眼,顿时似笑非笑的说:“朋友?看来你还不知道……”
她一句话没说完,地下一片震动,蜿蜒的树枝瞬间缠上她的脚,楼月潼冷哼一声,黑雾笼罩,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凋零,“好个扶桑树妖,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打到你出来?”
程梓川听到动静,偏了偏头:“扶桑?”
只听一声叹息响起,程梓川头上的木簪与地底树枝照应,现出个人影来,深绿衣袍,面容冶艳,比之从前少了凛然出尘之气,更添了几分妖邪之态,他看着程梓川,仿佛有点欣慰,神情却颇为凝重:“梓川,现在还不是你回来的时机!”
程梓川听到他的声音,不禁微微一笑,带着故友重逢的欢喜,“若想回来,何时不是时机?”
“至少等到你重塑根基之后……”
“但你却不能等了。”程梓川忽然拔下头上的木簪,伸手递过去。
这一举动叫人看不懂,可在场的两人却都明了,楼月潼目光一闪,“原来是这样……”
这扶桑树得天独厚,本是难得的草木灵体,轻而易举的就能成仙,可他在未成形之际本体被毁了,一着不慎就会魂飞魄散,好在他底蕴颇厚,成功转修了妖道。
但凡草木灵体都有一份保障,那就是草木之心,蕴含多年修为精粹,无论先前本体受到怎样的重创,都能借此重修重生,且还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至宝,是以草木之灵一般都将草木之心视若性命,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可扶桑,却将之随意赠予了一个孩童,也就是当年的程梓川。
程梓川当年是不知道,如今返还,显然是知情了。
“……我虽然是棵树,但也是讲情义的,”扶桑一挑眉,“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再要回来!”
他当年也是受了重创,决心转修妖身,近日才苏醒,程家失踪的弟子都是被他拖来当了肥料,程家人当年做下那种事,已经让他深恶痛绝,他完全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想着,扶桑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草木之灵心思纯粹,至纯至善,一生唯有一念,”楼月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却心生千丈戾气,煞气难掩,已经走入歪道,长此以往,再无转圜……他送还草木之心是为你着想。”
啧,楼月潼撇撇嘴,勾起发丝把玩,其实她倒是很乐意看到这扶桑树走入歪道呢,可暂时不想惹怒程梓川啊。
程梓川朝楼月潼微微颔首,随即对扶桑道:“我自己的公道,自己来讨还,若假手于人,有负于父亲母亲,也有负于你当年相救。”他特有的淡漠声音通透旷达,悄然间化去了无边戾气。
其言下之意也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
扶桑看了他半响,突然走近接过木簪,下一刻却对着他指尖一划,血渗入了木簪。而后扶桑笑了笑,身形渐渐消失,隐入了木簪之中,绿光氤氲,地底血气颇重的树枝无声无息地枯败褪去,木簪一闪,重新落回程梓川的手上。
程梓川一怔,楼月潼已然道:“他居然舍弃妖身,还奉你为主了!”
扶桑的声音也传入程梓川耳中:“你是先天道体,跟着你有助于我修炼。梓川,当年我就说过要陪你离开程家去入世修行,如今也算是践行承诺了。不过我舍弃妖身,接下来要闭关一些时日,你自己要小心……旁边这个丫头,只能应付,不可深交,切记。”
楼月潼只看到程梓川静默片刻,就重新束了长发,神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抚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的伤口……渗出的血。程梓川双目失明,是以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有多诡异兴奋。
“你……”
楼月潼正要开口,忽然蹙眉,快步上前抓住他,低声道:“别出声!”
空中数道身影飞速掠了过来。
程梓川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手指正夹着衣袖,被她一抓,便停了动作。
“爹,怎么会没有人?”程芊芊一落地就到处查看,结果什么都没发现,“三师兄他们就是在这附近不见的……”
“到前面去看看!”程立扫视半响,最后冷着脸,领人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月光照到树下,有黑雾渐渐散开,竟与夜色融为了一起,两道人影站在那儿,方才却无人察觉。
楼月潼唇角一弯,歪头看向另一人,衬着她稚气的样貌,让人觉得既狡黠又可爱。
可惜程梓川看不见,他不动声色地松开衣袖,淡声道:“很厉害。”
“夸人都夸得让人这么不爽,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楼月潼顺势扣住他的手,稍一用力,被木簪划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程……道友,我帮了你,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吧?”
她似是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带走的血珠渗进她的指尖,令她的眼眸不自觉地弯起。
“若道友有心相交,自然是。”
“好!既然是朋友了,不妨说说你回来程家的目的,看看咱们是不是……”她故意放缓了语速,显得既暧昧又有深意:“殊,途,同,归。”
从他和扶桑的对话中,楼月潼已经能猜到许多消息,比如说程梓川原本是程家人,而现在不是了,再比如说他应该与程家有旧怨。
“恐怕要让道友失望了,我如今毫无修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此番回来只是为了看看扶桑,”程梓川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至于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个人,初看时一身冷清,满是风华,再看似乎很是温和淡雅,说话也不过分冷漠,但往深了接近却不行了,无论如何都掩不了那份有如天堑的距离感。
需徐徐图之。
楼月潼抚着下巴,沉吟过后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这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日后……有缘再见了!”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身已无了踪影。
没有了旁人,程梓川微微抬头,神色越发冷淡,他分明看不见,却执著地望着一个方向——当年的傅笑绫就是在那里血泪交加,声声泣诉,这么些年过去,他竟记忆犹新。
翌日,出现了谁也没想到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