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站在旁边,又想叹气,唉,被王爷惯的,竟连吃饭都不愿自己动筷子。
梁戍笑着将人抱紧,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槛,三声尖锐的哨音突然在营地上方渐次响起,如利箭划破漫天金红晚霞,紧接着,集合的金鼓声也被“咚咚”敲响!
军营中传递警情用的哨声共分五等,越往上情况越危机,十面谷向来风平浪静,上一回出现三声哨音,还是几十年前,有近百头迷路的野象在夜半时分冲进村。
柳弦安正困呢,听到哨音,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被梁戍放回了床上,屋外的士兵也迅速围拢,将这处小院严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
“王爷!”程素月也匆匆前来报信,“山下村子里有异状,像是……猴子?”
她说得并不确定,此时太阳已经隐没入山,晚霞也淡了,昏昏沉沉的光罩住整片十面谷,哪怕用千里镜,也只能看清山下村落里,那些上蹿下跳的影子。梁戍接过佩剑,翻身上马刚离开营地,高林便迎面策马疾驰而来,手里拎着黑乎乎一团不知何物。
程素月原本还在瞪大眼睛仔细分辨,辨清之后,胃里刚吃进去的食物却翻涌起来,无他,实在是恶心过了头。那是一个近乎于五岁孩童身形的……人,浑身皮肤发灰,脸上有腐败的纹路,眼球灰白,瞳仁发红,手掌干枯,指甲弯而锋利,灰白如杂草的头发被高林提住,使得整副五官都在诡异地往上扬,竟然显露出一个笑脸。
一个足以让所有见过“他”的人,做十天噩梦的笑脸。
更别提喉咙口还有个血呼刺啦的黑洞。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高林自己也很受惊,“一进村就横冲直撞,跑得比猎豹更快,翻墙拆瓦,哗啦啦撞翻了十几户人家的桌椅板凳,几十个男人都没追上它,最后还是因为跑得太快,自己挺直脖子撞上了我的剑。”
梁戍问:“只有这一只吗?”
高林一愣:“啊?我在的时候,只有——”
话没说完,哨音又接二连三响彻云霄,这回竟足足有四声之多!驻军已经整装赶往山下,梁戍马鞭一振:“走!”
高林答应一声,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扔,程素月被迫接住,与这玩意来了个近距离接触,差点又吐出来。
“带去给柳二公子看看!”
“……”
程素月犹豫,我真的可以带吗,万一吓到柳二公子,事后咱俩会不会被王爷扣钱。
但转念一想,那可是白鹤山庄出来的人,从小就剥头皮。
于是最后还是拖着这“战利品”回了营地。柳弦澈此时也待在弟弟房中,听到外头的护卫突然干呕声一片,心中费解,兄弟两人双双走出门来:“出了何……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哥在山下村里抓到的。”程素月道,“应该不止这一个,王爷已经赶过去了。”
柳弦安命人点亮院中所有的灯笼,挽起袖子戴上手套,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道:“像是鬼童子。”
柳弦澈也曾听过这个传说,巫师会用草药和石灰将女童的尸体脱水,换上彩衣钉上木桩,举在手中陪自己一起走街串巷。他道:“鬼童子虽说听起来诡异恐怖,但究其根底,不过是一具干尸人偶,如何可能会跑会跳?”
“我只是说这个炮制手法类似于炮制鬼童子。”柳弦安道,“但又并没有将童子完全杀死,应该是用了某种毒蛊来控制大脑与经络,使其力大无穷,变成古怪的野兽。”
“找一处空屋吧。”柳弦澈道,“剖了看看。”
柳弦安点头:“好。”
面不改色,淡定从容。
什么叫专业。
白鹤山庄,厉害厉害。
而山下的骁王殿下,也同样十分厉害,手持长弓百步穿杨,箭矢带火,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噼里啪啦的影子,而后重重穿透邪物那娇软的眼眶,引来一片叽叽喳喳的惨叫!
村里估摸有七八只鬼童子,驻军左右包抄,解决了五只,另有一只身形要更大些的,俨然一副头领模样,先是蜷缩在墙角没有动,待众人一起攻上前时,突然“砰”一声,生生用头颅将墙壁撞出一个大洞。
“啊!”屋内的农妇惊惧地尖叫出声!
村口的高林反手一剑,将一名鬼童子斩杀毙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眼前就“嗖”地划过去一道黑影,伴随着婴儿细弱的啼哭声,和身后官兵的大喊:“高副将,拦住!拦住!拦住啊!它抢了个孩子走!”
拦什么住,别嘶吼了,没见那玩意已经跑得连影子都没剩一个?高林暗骂一声,重新上马欲追,梁戍却已经策马从他身边驰过,飒飒带风,长剑染血。
“你们几个,去跟着王爷!”高林调转马头,“其余人随我进村!”
“是!”
鬼童子一手抓着婴孩的襁褓,仅靠双腿和另一只手,佝偻着身形在树木枯藤间来回穿梭,速度竟也丝毫不减!婴孩的哭声已经弱得几乎听不着了,眼见前方已经逼近瘴气白雾的边缘,梁戍拉满长弓,隔着重重树影,凌空一箭!
“扑哧”一声,鬼童子的脖颈被精准射穿,踉跄两下,脚步也有所放缓。几名士兵趁机扑上前,想将婴孩抢回来,对方却像是被彻底激怒一样,发狠地一甩,将手中襁褓重重抛向另一边!
那是不高不矮的一处断崖,成年人摔下去可能还能侥幸保住命,几个月的婴儿只怕凶多吉少。她哭哭啼啼地从棉被里滑脱,小小一团脆弱的生命就这么直直往下坠!就在这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一个人突然从高处跃下,牢牢将婴孩抱进怀中,右手拔剑出鞘,再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锋刃钉入崖壁!
金属划出一串火星,最终剑刃顺利卡入一处裂隙,让他悬挂在了石壁上。
婴孩还在“哇哇”大哭着。
“常少镖头!”士兵们聚在断崖处喊话,“你再坚持一阵,我们这就放绳子下来!”
“好!”常小秋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握着剑柄,脸挣得通红!山间夜风寒凉,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小孩的头,想传递一些温度过去,有时候风变大了,就吹得他整个人都摇来晃去。执剑的手已经彻底被冻僵了,血管里流动着的不像血,倒像刚从雪里取出来的针。他艰难地抬起头,刚好看到梁戍也站在高处,风吹得他衣袍飞起,面容逆光,宛若天神。
这风,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常小秋艰难地想。
为了能在王爷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他甚至还强行酝酿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来,力图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看得正在山头结绳的士兵们就很心焦,担心少年是被冻傻了,出现了幻觉,怎么还傻笑开了,于是加快速度,简直十指翻飞。
终于,在满面微笑的常少镖头神思恍惚,即将坚持不下去的前一个瞬间,一名士兵顺着绳索溜了下来,先将他的腰牢牢捆住,又把婴孩抱进自己怀里,冲上头的人比了个手势。
绳索很快就被拉了上去,却只有一根被拉了上去,至于另一根……拉绳子的人纳闷地问,常少镖头是不是被什么树枝挂住了,怎这么重,完全扯不动。
“我刚刚下去的时候,没见哪里有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