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柳弦安又回身望了眼百姓,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苗常青还带着他残余的部下站在原地。而老苗明显也被卸去面具的小大夫惊了一惊,瞪着眼睛使劲往这边看,梁戍注意到后,便问:“那人是谁?”
“……苗常青,也是黄望乡的部下。”柳弦安说,“但他一直在保护百姓,与袁纵并不是一路。”
“那朝廷也得先将人带走,不能就这么放了。”梁戍道,“待查明真相后,若当真有功,我自会从轻发落。”
“好。”柳弦安有些不放心,悄声道,“但苗叔腿脚不便,受不得潮气,能不能别关大牢。”
梁戍就吩咐亲兵在城中找了处空宅,暂时将苗常青与他的部下羁押,柳弦安也跟着一道进了城,先安抚了苗常青几句,又找地方小睡片刻,睡醒就跑到城外的营地里帮忙给伤兵包扎,如此一连忙了三天,连梁戍的面也没见着。
直到第四天的晚上,他在替最后一名伤兵换完药后,累得头晕眼花,连住处也不想回了,脚步虚软地走到安静处,就着泉水草草洗漱完,一屁股坐在地上,转瞬即睡,连一丝丝细梦也没力气去做,三千世界大门紧锁,谢客意图写在匾上,却仍有人硬要往里挤。
空气里是熟悉的檀香气息,柳弦安觉得这个人可真烦啊,于是大声学他说话:“今天我也打烊了!”
梁戍解下披风裹住他微凉的身体,双手环过肩膀,半跪着侧头问:“嘴里含含糊糊的,嘀咕什么呢?”
柳弦安睡得岿然不动,他在不愿意醒的时候,是天塌地陷也不会醒的。梁戍就没有再问,只将人打横抱起带回营地,放在自己的床上,想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可行军打仗,没有一丈宽红木大榻,只有窄窄一条硬板床,褥子都没铺几层,舒服不了。梦里的柳二公子便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堆碎石上,皱眉心想,我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破地方,于是强撑着爬起来,眼睛不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别处走。
梁戍已经准备离开了,听到动静后回头,刚好接住迎面扑来的软玉温香。他猝不及防又哭笑不得,暗道一声要命,低头看着也不知是睡是醒的人:“你怎么还有梦游的毛病?”
柳弦安完全听不到,他赤脚软绵绵踩在地上,两只胳膊往梁戍肩头一挂,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睡觉睡出醉酒的架势,还是酒品不佳的那种醉,赖上一个算一个。
梁戍只得抱着他又回到床上,柳弦安却不肯松手,在梦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像小猫蜷回窝里。梁戍半靠在床头,伸长手够过一边的被子替他盖好。心上人的呼吸近得就在耳边,梁戍掌心抚过他的墨发,又用指尖拨弄了一下耳垂,将碎发拢了,露出光洁白皙的侧脸,微微倾身,在那里落下一个吻。
趁人之睡,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但其实柳二公子现在也正在趁自己之睡,在梦里专注看人沐浴。可能是因为空气中的檀木香气实在太过明显,所以打烊的三千世界里还是混进来了一个骁王殿下,泡在白雾氤氲的温泉中,上半身一如既往精壮结实,却多了许多新新旧旧的疤痕。
柳弦安道:“我给王爷上些药吧。”
梁戍伸出手:“那你下来。”
柳弦安就站起来往温泉里走,却一脚踩空,整个人都向前跌去。他在梦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现实中的梁戍一把将人搂紧,安抚地拍了两下:“做噩梦了?”
而三千世界里的骁王殿下,也同样伸手接住了他,微烫的水四溅,柳弦安脸被熏蒸得有些红,心里想着,这也不算是噩梦吧,其实还挺好的,而且场景也很浪漫,粉白花瓣像雪一样漫天飘散。
一飘就是整整一夜,将整个温泉都填满了,睡仙却仍不愿意醒,最后还是被阿宁喊碎了梦境。柳弦安在一片四散飞舞的蝶影里睁开眼睛,敷衍地应了一声,又伸个懒腰,转身裹着被子预备继续睡。
“公子,公子!”阿宁不答应,抓着被子卷来回摇晃,“这是王爷的大帐,我们回城去睡吧。”
结果柳弦安“嗖”一下就坐了起来。
把阿宁给吓了一大跳:“公子你……你你这次为什么这么快就醒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柳弦安扭头到处看,惊讶地问:“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阿宁见怪不怪,可能是公子又在哪片草地上睡着了,恰好被王爷带了回来吧。
“王爷呢?”
“就在外头,我刚才还碰见了,正在和高副将说话,八成是在谈论军情,公子先来洗漱。”
柳弦安匆匆擦脸漱口,又将脑袋伸出大帐。
高林此时正在耿直地分析:“人家柳二公子是在野外睡着的,只是被王爷碰到了而已,和那种同床共枕还是不太一样,反正我是半分暧昧都没看出来,这件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梁戍余光一瞥,神情凛然:“闭嘴!去干你的活!”
他将人一脚踹走,又调整了一下表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王爷”,方才云淡风轻潇洒转身。
做作,但有用,因为就连阿宁也小声“哇”了一下,觉得万丈朝阳下的骁王殿下看起来真是分外华贵,整个人都在发光。柳弦安走上前,梁戍问:“睡醒了?”
柳弦安疑惑地打量:“王爷脖子怎么了?”
梁戍答:“落枕。”
柳弦安立刻心虚起来:“哦。”
“哦?”梁戍稍微俯身,似笑非笑,“占了我的床,怎么一句谢都没有。”
柳弦安心想,因为我也在梦里替你涂了一晚上的药,胳膊同样酸得抬不起来,至于为什么酸了还要继续坚持,可能因为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吧,反正肯定和骁王殿下胸肌的手感没有任何关系。
就挺好的,还可以。
他说:“那我替王爷按一按。”
梁戍侧过头:“来。”
柳弦安找到他紧绷着的筋,使劲朝上一推,梁戍笑容僵在脸上,只觉得自己脑仁子都在“嘎巴”响,气也闭了一瞬,半天颤声憋出一个字:“你……”
柳弦安迅速收回手:“好了。”
好是好了,但好得半分缱绻都没有,还让旁边的亲兵亲眼目睹了自家王爷被一把活活按出眼泪的经典传世画面。梁戍扯住他的脸:“你这大夫怎么这么野蛮?”
柳弦安辩解:“反正治好了嘛。”
“就不能温柔一点治?”
“……也可以。”
在梦里就很温柔,温柔得连柳弦安本人都觉得,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天底下好像没有这个样子的大夫,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反正是在做梦,做梦还讲什么道理?既然在这一重世界里,仙人能手摘日月,贤者会踏浪而行,连白鹤都能托举起三千座凉亭在天上飞,我难道还不能新创一种看病方式吗?
当然能。
于是两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被温泉里潮湿发烫的水汽裹着,心软成淅淅沥沥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