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闻到了肉的香味,他勉强抬起了头,看向那只疯狗。官兵们哈哈大笑起来,又故意将另一块肉也丢给狗吃,用脚踩着他的脊背,扯起头发,强迫他去与狗抢食。
“吃不吃?你不是饿了吗,吃啊!”官兵不断取笑羞辱,又抽出一根鞭子想要抽打,刚刚扬起来,就听到自己胳膊“嘎巴”一声响,整个人向后一歪,惨叫着躺在了地上。
“畜生不如的玩意。”高林松开手,看着面前这群败类,“我竟不知大琰还有你们这样的兵。”
“你是何人?”官兵们警惕地摸过长刀,或许是见这群人衣着光鲜,不像普通人,便没有轻举妄动,只警告道,“我们乃是蒋大人麾下的勇字营,奉命在此筹集军粮,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蒋大人,哪个蒋大人,蒋涛还是蒋忠起?”
“都……都不是,是蒋威蒋大人。”
“微末不入流的官职,连名字都没资格送到王爷面前,倒是养出了你们这群欺凌百姓的鬼东西。”高林听得火起,示意手下先去将那名青年解救出来。阿宁见他像是饿极了,便把桌上剩下的肉撕了一块,青年却紧闭着嘴,不肯去吃,干涩道:“这……是我养的狗,被他们杀了。”
阿宁手下一僵,心里不忍,赶忙将肉拿开,又去马车里取吃食。
柳弦安喂青年喝了几口水,另一头,高林早已将那群官兵踹得七零八落,腾出了一条路。梁戍踏进村落,村口的动静与惨叫已经惊醒了不少人,他们睡得稀里糊涂跑出来,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骁王府的护卫悉数擒拿,一共三十六人,有公文有批复,四方四正一枚鲜红大印,当真是大琰的正规驻军。
所以也就比流民冒充更加可恶,流民是在生死关头被激发出的恶,而这群人拿着朝廷俸禄,却欺辱着朝廷的百姓,当真该死。
村子里还有一些被囚禁的乡民,多是年轻女子,可见这群混账是半分恶也不想落下。青年是村长的儿子,叫阿勇,他当日掩护许多人从小路逃命,自己留下断后,原想着和贼人同归于尽,但到底势单力薄,这些天遭遇了许多非人的折磨。
高林踢了一脚地上不断呻吟的人:“像你们这样的队伍,一共派出了多少?”
“我们,我们只知道蒋大人一共派出了三队人马,其余营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要打仗,第一件事就得收军粮,而且还要速度快,免得被人抢了先。”
蒋威头上两级,才是蒋涛,再往上一级,才是蒋忠起,再再往上,才是吕象。连这没听过名字的蒋威都能派出三队人马,那整支驻军都放出来,不得将方圆数百里的百姓搅得没一日能安稳?
而驻军是根本不应该缺粮的,没有人比梁戍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也就没有人比他更加怒火滔天。被解救出来的年轻女子还在悲声哭泣,青年的腿脚也被折磨的几乎露出白骨,梁戍微微闭了闭眼睛,道:“全部丢去喂狼。”
“是!”
守卫拖起地上的人,向着村外走去,惨叫求饶声逐渐隐没于夜色深处。高林对阿勇道:“小兄弟,你是好样的,但我们必须得尽快赶路了,不能留下保护这座村子,往后或许还会有同样的劫匪,你得自己决定是要带着其余人进山,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
“我知道。”青年粗喘着,“我会同阿爷商量。”
“好。”高林道,“保重。”
“大哥!”青年叫住他,犹豫着看向院外,“我刚才听到你们说,骁……”
高林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份公道,王爷定然会替百姓讨回来。”
第38章
一行人只在树下稍歇了两个时辰, 天色刚亮,便又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梁戍自从离开小兆村后, 就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此时才问了一句柳弦安:“还能不能坚持?”
柳弦安点头。
他不愿耽误队伍的行进速度, 但现场其余人心里都清楚,这种不眠不休的赶路法对军人来说, 都已经算是将弦绷到了最紧,更何况是白鹤山庄养尊处优的公子,而且眼前这个还是扬名全天下的懒, 平时能躺就不坐。
不过柳弦安还真是不算太累。可能是因为白鹤山庄平时药膳调养得好,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悟出几分天道, 能用精神去影响躯壳, 总之骑在马上赶路时,整个人也是神静心清的,颇有那么几分去欲去求, 内外两忘的境界。
心若如焦叶,则赤日炎炎而不觉热,冰雪皑皑而不知寒嘛。
这很合理。
柳弦安整理好马鞍, 刚跨上玄蛟,却觉得身后一沉。梁戍一手环过他的腰, 另一手握住马缰,以方便让人靠在自己胸口,道:“路上再这么睡会儿。”
玄蛟在原地踱了几步, 它天生神力, 一蹄可碎巨石,所以驮两个人也并不觉吃力, 相反,因为主人终于愿意放弃那匹丑棕马,心情还挺好,仰头一口气打了一串响鼻。柳弦安稍稍惊讶,转身刚想说话,梁戍却已经扬鞭催动,如一道猎猎朔风,向着远处继续疾行。
剩下阿宁站在原地,他虽也出自白鹤山庄,但毕竟是常年干活的,一下午切一车老树皮也不手抖,体力足够支撑着赶路。高林便只命几名护卫多帮忙盯着点,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前进。
柳弦安被梁戍虚拢在怀里,整个后背都是暖的,手指也缩进袖中。在去赤霞城时,他曾这么睡过一觉,所以有经验。冷冽的山风像是被屏蔽在了另一重时空,柳弦安闭起眼睛,听话地打了个小盹。
梁戍微微俯下身,鼻尖轻触到对方的发顶,他同样能感觉到透过衣衫传来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药香,恰好能暖一暖此时正从骨缝里透出来的寒凉。
……
再往前走,众人陆续又遇到了几拨打着驻军旗号,出来搜刮民脂民膏的兵痞,虽不至于像小兆村那伙恶匪一样畜生不如,但对于百姓来说,也同遭遇过境蝗虫差不了许多。吕象出兵,是为了镇压黄望乡的叛军,可也正是因为吕象的这次出兵,又将更多绝望无依的百姓推向了叛军,恶因恶行生恶果,如此循环往复,世道如何能不乱。
被黄望乡占据的城池共有三座,分别是潜曲、青阳和三水。对于大琰的军队来说,攻打方式无非两种——
高林点了点地图:“第一种,直接攻打三水城,擒贼先擒王。”一举铲了那座所谓“王都”,其余两座城池的叛军自然会人心大溃,再乘胜追击,就会容易许多。
“但是在三水城前头,还挡着一座青阳城。”另一名下属道,“目前吕统领率军队已经抵达了望关一带,倘若想绕过青阳城,直接去打三水城,就得走这条路。”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用手指描绘出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要翻一座险峻的高山,至少会多出半个月的路途。”
梁戍道:“先打青阳城。”
高林也认为应该先打青阳城,但打青阳城也有打青阳城的麻烦,这座城它不好打。两侧都是高山,中间夹着孤零零一座城,琰军只有正面强攻一条路可走,而在所有作战方式里,这无疑是最伤亡惨重的一种——等同于用血肉、顶多再加上一层甲胄,去硬碰硬对面的流箭、投石与热油。
阿宁听得有了疑惑,捏着一点点声音问自家公子,既然这么难,那黄望乡是怎么攻下青阳城的?
柳弦安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阿宁赶忙噤声,梁戍却已经听到了,抬头看着柳弦安:“你也在路上听到了消息?”
“没有。”柳弦安道,“猜的。”
一个为生活所迫,临时拉起大旗的庄稼汉,应该没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组建出一支精良部队,从外部打入青阳城,那么就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青阳城是被人从内部攻破的。换言之,极有可能是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与黄望乡的军队内外合作。
柳弦安光是想到这件事,想到这个因水患而到处漏风、民心动荡的国家,就觉得脑瓜子嗡嗡响,想立刻驾一只白鹤溜到清静逍遥的天边去。而连自己都这么烦忧了,那实打实要为国奔波的骁王殿下心里得多累啊,所以便一把按住了小厮的嘴,让他不要说话,免得在烦忧之上又添烦忧。
“官府失德,怨不得百姓自求生路。”梁戍转过身,继续看着那张地图,想从中选出一条最好的进攻路线。此时夜已经很深了,现场却没有一个人有睡意,篝火无声映照着这座百年古庙,四周墙壁油彩早已斑驳脱落,只留下模糊的影,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梁戍与高林反复斟酌许久,定下了最终的方案。柳弦安见他们已经说完了,方才插话:“其实若能找出五十到八十名精兵,从这里出发,”他拿起一面小旗,插到了城西一座高峰之巅,“让他们先登上城楼,制服第一波叛军,在最短的时间内制造混乱,打开城门,这样琰军的伤亡就会少上许多。”
“能登上城楼,肯定最好,但问题是要怎么登?”高林比划了一下从山峰到城门的距离,随口调侃,“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