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 第28节(2 / 2)

长风有归处 语笑阑珊 2834 字 2023-11-22

柳弦安最终还是拿回了自己的点心, 当然其中也有梁戍放水的成分,他轻轻托了一把対方的腰,将人扶到一旁站稳, 而后才抬头冷冷看向另一侧。

刘恒畅此刻正在打眼偷瞄, 瞄得还挺乐呵, 来时路上“杀人如麻”传闻所带来的心理阴影刚刚消散些许,想着这不是挺和善?结果立即就被现实教做人, 实打实体会了一把何为“一见应胆寒”,他整个人都被梁戍的眼神惊得汗毛倒竖,心底骇然, 立刻重新低头行礼, 深深懊恼着自己的大胆与冒失。

可能是觉得刘恒畅行礼时声音有些打颤, 柳弦安好奇地往这边瞄了一眼, 他先前曾听母亲在席间说过几次阿畅,这回才対上真人。穿一身粗布短打,皮肤白净, 像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梁戍不悦:“你又要跑去哪?”

柳弦安端着点心盘子站定,解释说,我対王爷接下来要说的事又没有兴趣, 这里太晒了,我吃完回房躺会儿。

梁戍道:“不许去, 坐下听。”

按理来说,骁王殿下一个眼神都能令万民噤若寒蝉,这句由他亲口说出的禁令更应该立即生效才対, 但偏偏就连本身都正在提心吊胆的刘恒畅, 也没能从中听出一丝能令人惧怕的情绪来,柳弦安就更加听而不闻了, 若不是被强行拽住了发带,怕是早已溜进了卧房。

“哎?”

“坐好。”

柳弦安只好屈从,主要是不想被扯得披头散发,晚上还得同爹娘一起吃饭,散了又要重新梳半天,很麻烦,那就稍微坐一会儿也可以。

刘恒畅一直低着头,只用余光瞥见二公子的衣摆一落,似是坐在了石凳上,而王爷也轻声一笑,颇为舒心的那种笑。

他小心地想,骁王殿下対待二公子,确实是极不同的。

梁戍一直看着柳弦安吃下半块点心,方将视线移到刘恒畅身上。柳弦安看他像斯文读书人,梁戍却觉得这人从进门的那一刻起,骨子里就透出只有在军营才能淬炼出来的精神气。一问果然,刘恒畅道:“回王爷,我爹娘早年曾是东北风霜营的军医。”

东北边境苦寒,生存环境比起西北更多了狂风与雪啸。刘恒畅在军营里无忧无虑地长到了九岁,直到那一年的隆冬,刘家父母在随军巡逻的过程中,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雪崩。

“邹将军怜我年幼,担心在军营里无人能照顾,所以便差亲信将我送来白鹤山庄,而柳庄主在听闻我父母的事后,也待我极好,时常亲自教我医术。”

“如此。”梁戍点头,“本王现在有一件事,需要有人去做,但颇为凶险,会被亲朋误解唾骂,会被百姓津津乐道奉为谈资,会有一段漫长且见不得光的日子,且只能孤身为战,时时戴着面具,处处虚与委蛇,稍有不慎还会丧命,你可愿意?”

刘恒畅道:“草民愿意。”

他回答的速度之快,之不假思索,连柳弦安也稍微一愣。刘恒畅却激动极了,双手紧紧抱拳,眼中也泛出泪光。他生于军营,长于军营,虽从未上过战场,却早已将自己视为半个军人,颇有几分守护苍生的壮志宏愿。而梁戍対于大琰、対于大琰千千万万渴慕保家卫国的青年来说,有着非凡的感召力,就如同寒夜中高悬的孤星,刘恒畅并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但他想抓住这次机会,将自己的热血也抛洒入滚滚不可挡的时代洪流里。

“这条路一旦踏出,便没法再回头。”梁戍道,“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你最好考虑清楚。”

“只要于大琰有利,対百姓有利。”刘恒畅道,“草民万死不辞!”

梁戍看着他,片刻之后,稍一点头:“好,多谢刘大夫。”

高林将刘恒畅带了下去,亲自教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而柳弦安依旧坐在石桌旁,他的这处水榭,向来就是慵慵懒懒、无所事事的调调,闲看岁月落花,除了亲爹拿着棒子气急败坏的训斥,旁的连一丝大声响也无,可现在突然就被填进了一番“吾死国生”的铿锵豪言,掷地简直如同金石,震得他脑仁子也嗡嗡响。

梁戍问:“又在发呆?”

柳弦安回神:“没有。”

梁戍戳了戳他的太阳穴,像是不大相信,毕竟那些白胡子老头一个赛一个健步如飞,跑得比贼都快。

柳弦安侧头一躲:“王爷下一步有何安排,要在暗中盯着阿畅,待凤小金一行人冒头后,就将他们一举捉拿归案吗?”

“或许还能有更好的计划。”梁戍道,“让他一路跟去白福教的老巢。邪教早晚是要铲除的,西南林地高密瘴气重重,并不容易被攻破,倘若能有人在内接应,攻破会方便许多。”

柳弦安又问:“所以王爷并不打算派人保护阿畅?”

“凤小金的功夫极高,我顶多派阿月远远尾随观察,却也无法近身,更别提保护。”梁戍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凤小金的功夫极高,那同王爷相比呢?”

“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柳弦安判定:“那还是王爷要更厉害一些。”毕竟两人差着年纪,而且対方明显是讨偏门,讨得半人半鬼半死不活,算不得真本事。

梁戍一笑:“还有一件事,你是唯一替凤小金试过脉的人,所以得告诉阿畅,要怎么才能继续替他吊住命。”

“为了谭府旧案吗?”

“是。”梁戍道,“那日在山中,他曾说谭府灭门并非他所为,这事我会尽快查明,但前提是他作为距离真相最近的人,得将命留着。”

“我可以尽力一试。”柳弦安道,“但凤小金的伤的确诡异极了,没法保证肯定能活,再加上中间还隔了一个阿畅……不如王爷同我爹商量一下,将我与阿畅一起赶出山庄,这样还能更稳妥些。”

梁戍皱眉:“方才不还说若换做是你,肯定不会同意?”

“方才又没有说要替凤小金吊命,那我自然不必同往,阿畅一个人就能做好诱饵。”柳弦安道,“但现在王爷既然说了,我又没把握阿畅能不能做到,就只好自己去。”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梁戍被气笑了:“那两人要杀你,西南光是山路就蜿蜒陡峭得如同魔窟,做卧底又有多辛苦,说是九死一生亦不为过,你连多走两步路都要抱树,手无缚鸡之力,或许都没命活到西南。”

柳弦安心想,啊,听起来怎么这么辛苦,但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便说:“知道了,也可以吧。”

“……”

梁戍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不阴不阳地给戳过肺管子了,而戳的人甚至并不知道他自己正在戳,还一脸真诚地皱着眉毛,活像个挠了你,还要来喵喵呜呜讨食的猫——或者说还不如猫,猫至少知道遇见危险要跑,不会抱着什么生死都一样的鬼态度睡不醒地往剑锋上凑。他甚至怀疑自己若是丢下他不管,可能等下回再来时,这人就真的成了仙。

柳弦安打了个呵欠,他困了。

梁戍道:“你不必去西南,随我一道回王城吧。”

柳弦安问:“为何?”

“替你将头疼的病彻底治好。”

这个理由听起来是很合理的。柳二公子最近几天之所以没有再头疼,完全是因为骁王殿下时时刻刻都在塞给他不同的新事物,忙忙碌碌,无需思考,所以也不必打开脑海中被封存的世界,可是等这座水榭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呢?

当然了,柳弦安要是想忙,也可以继续忙起来,比如按照父亲的想法,去抄抄书,看看诊,或者收收药材,想要脚不沾地,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但那样的话,短期内应该就见不到骁王殿下了,毕竟除了是自己的朋友,他还是统帅与王侯,有许多事情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