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月忍住笑,表情严肃拍拍他的肩膀:“哥,那你继续看,我回去睡觉啦。”
“睡什么睡。”高林拉住她,“你再仔细跟我说一遍,这几天城里发生的所有事……别走!回来!”
程素月踏过草叶,像一只轻灵的鸟雀,瞬间就消失在了群山间。
高林拉不住妹妹,只好回头,继续地看正在对空气说话的自家王爷,呼吸困难,怀疑人生。
柳弦安说:“前面好像有动静。”
“是阿月。”梁戍道,“不必管她。”
柳弦安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和程姑娘与高副将也一起喝一杯的,毕竟马上就要分开,但酒坛已经空了,哪怕整个颠倒过来,也多不出一滴。
梁戍问:“醉了吗?”
柳弦安答:“还可以。”
“酒量不错。”梁戍道,“那往后若能在西北再见,我请你喝更烈的酒。”
说完却又皱眉:“算了。”
这一邀一拒的间隔之短,柳弦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勾勒大漠长天,他不高兴地问:“为什么?”
梁戍答:“白鹤山庄的人若来西北,定是因为边境大乱,没好事。”
柳弦安觉得这句话真是不讲道理:“那我为何一定要与白鹤山庄一起,就不能独自前来游玩做客?”
梁戍凑近:“说什么,没听清?”
柳弦安将声音提高了些:“我说,我要来西北游玩做客。”
梁戍看着他笑:“好,什么时候?”
柳弦安:“……”
没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
高副将:所以你们真的都能看到第三个人对吧?
第21章
柳弦安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 因为懒,也因为没必要。他已经看完了几百上千册厚厚的地方志,从南到北由东至西, 各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无不烂熟于心, 闭上眼睛就能自在神游, 哪里还用舟车劳顿地再去实地探访。
从白鹤城到月牙城,就算换上快如闪电的骏马, 也要走上将近两个月,而且柳二公子肯定是受不了“快如闪电”的,颠得慌。人还没去, 鼻腔里就像是已经被灌满了夹杂着沙砾的风, 辣得嗓子眼都疼。
所以刚才怎么就会脱口而出要去西北游玩的呢?
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吧。柳弦安目前的状态处于微醺和醉之间, 的确不怎么清醒, 而一思考问题,就更晕了,于是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迈着四方步就要往卧房走——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屋顶上站着。
一脚踩空时并不惊慌,坦然直直往下掉,被梁戍一把拎住时也不庆幸, 眼神飘飘乎看向星与云的最深处,然后长叹一句,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梁戍不懂,这人究竟是怎么完完整整地活到现在的, 成日里不是摔跤就是跳房, 竟也能不缺胳膊不少腿。而柳弦安此时还在感慨自然的广博,他背起手, 如同站在世界之巅,闭目听风,睁眼看……看到了骁王殿下。
梁戍问:“你怎么连醉酒的速度都要比旁人更慢?”
柳弦安否认:“没醉。”
然后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溜,梁戍这回没有拉,想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结果柳二公子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冷,也可能是觉得硌,于是又爬了起来,茫然四顾,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到处乱走,走累了,就“啪叽”往地上一坐,开始与梁戍一同论道。
从万物产生之前宇宙空寂虚无的状态,到万物产生之后的种种矛盾对立,这里的有是不是真的有,这里的无又是不是真的无,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
梁戍敲了敲他的脑袋:“叫一个会说人话的出来。”
柳弦安嘟囔了一句,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
意思是,反正你也不懂欣赏,我们没什么好讲的。
梁戍说:“那我走了。”
柳二公子又要扯住人家的衣袖,若换做平时,他其实是可以从三千重世界里随便找一个朋友出来的,并不是非梁戍不可。但现在既然有些喝醉了,世界也就随之醉了,化为七彩的光晕,实在握不住,也进不去,便只好硬拉住唯一一个骁王殿下,连手指都攥出了青白的骨节。
“别走。”
梁戍被他扯得坐在地上。
柳弦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摆出要长篇大论的架势来。
梁戍吩咐:“说两句能听懂的。”
柳弦安点头,可以。
然后说:“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大家只是为了争一个‘是’字,才划分出了许多界限。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圣人不以辩为怀,世人却喜好夸夸其谈并以此为耀,王爷以为,这是为什么呢?”
梁戍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跟随那些白胡子老头听学的日子。他当时就不懂,为什么有人能把人话说得如此不像人话,张嘴就像是在念催眠大咒,没想到如今竟还能噩梦重温一回。
柳弦安揭晓答案:“完全是因为他们没有见到‘道’的广大啊!”
梁戍按住他的肩膀:“道让我送你回房休息。”
言毕,仗着自己力气大,不由分说就将人扛回了房。阿宁赶忙把自家公子接到手中,而柳弦安却依旧捏着梁戍半寸衣袖,扯得那一截布料都松脱了。骁王殿下出门时慵懒奢靡,华贵异常,此时倒像是被野猫挠了全身,肩膀歪斜,袖口的金丝缝线更是乱飞做一团。
阿宁又窘又惊,心想公子怎么如此丢人,他拼了命地想将柳弦安的手掰开,结果“刺啦”一声,骁王殿下的衣袖已经断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