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短暂停下, 他能感觉到柔软的一次性海绵在自己指缝中滑动。
虽然嘴巴上说“这段时间,家里实在太乱了,很多东西都没办法像之前那样……”, 但是,在祁妄看来, 席家人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下降, 或者至少没有下降太多。
他等待着海绵离开, 温热水流再度落下, 触碰自己指尖的一刻。
好巧不巧, 水流真正落来的瞬间,他目光随意地瞥向盥洗室门。训练带来的习惯使然,他思绪一凝,透过门扉, “看”向门外。
然后面色骤然变化。
与家居机器人截然不同的机器人不知何时已经守在门外!只等祁妄出去, 就能对他发动进攻!
水依然在流淌,祁妄的表情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悠闲。
他的神色严肃许多,在心里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比他能对付得最高值多了一个。
有点麻烦, 需要想个办法。
……
……
容礼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 和席夫人一起看席家从前的相册。
得益于内城继承的科技, 席轩离开之后, 他的身影一并从席家的各个角落消失了。而即便是没了他,照片上的所有人也依然亲密高兴,丝毫看不出当中的破绽。
席夫人看着一张张照片中其他三个孩子年幼的模样,再想想那个时候容礼的生活,一时之间,竟然也真的涌上几分母爱,说:“安安,和妈妈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这是她与席安之间不会聊起的话题。哪怕席夫人曾挑起过话头,席安也会匆匆去说其他事情。
好在这会儿坐在席夫人身边的,是真正的容礼。
他笑一笑,说:“妈,你应该听过吧?我没被外面那个‘妈妈’养多久,她就把我送到孤儿院了。”
席夫人皱眉,很不高兴:“怎么还这么叫她呢?”
容礼从善如流:“也对,不应该叫。”他那么开口,也只是因为早就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就连样貌也在记忆里年的模糊了,“在孤儿院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朋友。不过,那里的管教老师很凶,而且……”
他稍稍沉默了片刻。
容礼记起自己来到内城的目的,记起席先生面对外城时坚决,在内城又显得非常残忍的态度。
他毫不怀疑,这一切都表明席局长本人就是腺体移植实验的命令者。哪怕他不是最开始的那个,也的确是在登上管理局局长的位置之后,一并接手了存在多年的实验室。
那么,席夫人呢?
容礼知道,自己血缘上的母亲本质上是一个非常自私,对自己的感情少得可怜,更在乎她的地位、生活,甚至是她的丈夫和另外几个孩子的人。唯独面对“席安”这个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的儿子,席夫人只能拿出有限得可怜的母爱。
容礼并不因这点而失落,乃至不满。他早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没有亲人缘分这个事实,并且在日复一日地相处中把守望者们看做自己的真正家人。再说了,如果席夫人对他更加关心,他和席安的几次互换也就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容礼不会做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
但是,这样自私,对儿子缺乏关怀,完全适应,并且主动维护者内城关于第二性别的种种规则、地位的席夫人,在腺体移植实验里,又抱有怎样的态度呢?
他忽然觉得,鉴于守望者的目标,鉴于omega在内城当中表面光鲜,实则在变局到来之前甚至比不上普通beta的政治地位,鉴于……席夫人身上虽然稀缺,可毕竟在方才那一刻短暂流露出来的母爱,自己或许应该试探一下。
所以,沉默之后,容礼又开口了。
他对席夫人提起一些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东西。
“有时候,管教老师们会给我们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那套衣服上会配有一个蓝色领结。”
席夫人还沉浸在“我可怜的安安,在孤儿院里过得也不好”的悲伤之中。听到儿子讲话,她“嗯”了声,算作回应。
容礼看着她,语气平缓,又不容忽视,说:“洗完澡、穿上新衣服之后,他们会把我们带到礼堂,让我们表演节目。
“这是孤儿院来客人的时候。这样的‘客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来的规律。不过,现在想想,其实‘规律’本身非常简单。
“他们缺少长得好看的孩子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找过来。”
容礼缓慢地说。
他的视线落在席夫人的面孔上,不想错过对方的一丝表情。
席夫人却并没有听懂这句话。她困惑地看着容礼,像是因为容礼吐露的句子,在脑海中升起无数问题。
容礼喉结滚动,却并未解释。
他直接说了下去。还是那样平缓、冷静的语气,却吐露着一个无比残忍,让他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事实。
容礼说:“他们的实验室缺少实验品了,就会找过来。”
“……”
屋内有了短暂沉默。
明明共享着这一家庭时刻,偏偏一直没有出声,以至于存在感低迷的席先生这会儿照样存在感低迷。显得非常心不在焉,用手指不停戳弄自己的终端。
容礼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听自己说话。这是好事,毕竟他对席先生本人的想法的确没有兴趣。
倒是席夫人。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空白,随之而来的,还有轻轻一声“啊”。
容礼依然看着她,说:“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被他们带走的朋友都去了哪里,只是觉得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几次,他们也选中了我。但到最后,总是临时找到了更符合条件的孩子,就又把我留在孤儿院。”
“……”席夫人还是没有给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