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伊特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但再放慢,靴子踩在厚重落叶上的动静还是被艾德里安捕捉。
四下都没有其他人在,银发青年稍显放纵地放下了兜帽。这下子,法伊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面上神色。带着几分不安,几分忍耐,叫自己的名字:“法伊特……”
法伊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干。他快步走上前,将猎物放在一边,自己在艾德里安面前半跪下来,呼唤道:“阁下。”
艾德里安示意他顺着自己的视线一起看,语气倒是平平,说:“我太久没有骑马了。”
法伊特皱眉往去,在看到公爵腿上的血迹时,瞳仁骤然缩小。
艾德里安观察着他的表情,当即说:“像不像是小时候?当时好像伤着伤着,有一天就忽然好了。”
原本细腻柔嫩的皮肤上多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原先不受重视、被人轻蔑的私生子少年继承了兰顿家族。
提起这些,艾德里安的中心思想是:你别在意。学马术的人都有这么一遭,我自己也有经验。过段时间,一切照常。
但法伊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面颊抽搐一下,半边面色落在阴影当中,嗓音很低,说:“抱歉。”
艾德里安失笑:“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法伊特却没再开口了。他先是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管药剂,想一想,又干脆把从鸢尾花城走时魔法商店老板给的所有药品都取出来,看着是要塞在艾德里安怀里。
艾德里安眼皮跳了跳,哭笑不得,说:“哪有这么夸张?你收着。”一顿,对上法伊特坚决的目光。
艾德里安无奈,改口:“好吧,咱们一人一半。”
法伊特看起来还是不想答应。但艾德里安态度坚决,法伊特就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两人在分药上花的时间很短,重要的是上药。
法伊特知道,曾经完美治愈了自己的药剂一定同样能治好公爵身上的所有伤。但艾德里安的裤子和伤口粘在一起,如果直接喝药,谁都不能确保“衣服长在伤口里”的可怕情况不会发生。所以两人达成一致,还是先把伤口袒露出来。
艾德里安把这个任务交给法伊特。
一来,要是法伊特就在一边干看着,他恐怕能熬死自己。二来,这也算是从两人年幼、年少的时候保留下来的习惯。
母亲不明的私生子在公爵家里待遇颇糟,下仆出身的棕发男孩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从认识彼此开始,就在兰顿庄园中报团取暖。给对方上药这种事,从小到大不知道做了多少遍。
到这会儿,艾德里安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他还主动提出:“去河边吧。”要是在营地处理,血腥味难免会引来魔兽。虽然不论是他,还是法伊特,都不会惧怕这点小麻烦。可毕竟烦人,白天已经很操劳了,夜晚需要好好休息。
法伊特闻言点头。他先把猎物收起来,再回头,就看艾德里安撑着地面,预备自己站起。
法伊特的眉头又皱起来。
他没说话,就那么保持着“沉默是金”的态度往前,一把把公爵抱了起来。
身体腾空的时候,艾德里安抽了口气。却也仅仅是惊讶,还笑着说了一句:“也太突然了。”
讲话的同时,把手臂勾在骑士脖颈后面。
前面和魔法商店老板说的话都是真的。对公爵来说,骑士是他仅存的、最重要的家人。两边多亲近都很应该,换做法伊特受伤了,艾德里安一样会对他的所有事都亲力亲为。
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艾德里安的呼吸落在法伊特下巴上,法伊特脚步停顿一下,才继续往前。
在溪水旁边,骑士又要拿出卷轴。不过这一次,艾德里安制止了他,自己搓了一个火球出来,浮在一边照明。
法伊特动作微顿,恍然:公爵是真的已经安全归来了。
他不用长期准备大量魔法卷轴。绝大多数日常中要用到魔法的地方,艾德里安自己就能做到。
与他最亲近的,就是火元素和木元素。前者来自兰顿家族的血脉,后者大约是艾德里安母亲留给他的力量。
时间前推十多年,“艾德里安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是两个孩子讨论最多的话题。当时艾德里安十分神往,总期待有一天,母亲会突然出现,带自己离开。
是在往后,从家庭教师那里学习了大陆上的种族构成,得知“银发金眼的生物只有传说中的精灵,此外就是一些被魔法人为地改变了样貌的人”后,艾德里安才不再提起。
这都是从前的事了。
年轻的公爵坐在溪水旁边。水流冲刷,让他腿上原本干涸的血迹化入其中。
一片流淌的红色里,法伊特小心翼翼地隔开伤口附近的布料。
艾德里安垂眼看他,觉得法伊特恐怕用上了他最大的谨慎和仔细。要知道,骑士先生面对自己的伤口,可没有这样轻手轻脚。
他踩了踩法伊特的靴子,叫对方:“你也没必要一直待在水里吧?不冷吗。”
法伊特的目光仍然落在艾德里安的伤口上。艾德里安模糊地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吞咽的动静。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在想什么,法伊特又不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行尸,要以活人的血肉作为食物。
思绪正动,就听骑士回答:“不冷。”
艾德里安嘴角撇下一点。他怀疑这又是法伊特的自我惩罚,但要是直白说出来,谁知道法伊特会不会把后续的惩罚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另辟蹊径,说:“快点给我上药。”
法伊特点头。他手上极稳,将药剂打开,瓶子轻轻侧过,里面的药水就流淌下来,落在艾德里安的伤口上。
一瞬间,艾德里安感觉到法伊特之前和自己提过的“暖流”。像是浸泡在温泉当中,魔法元素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活泼来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