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炎与他到达寺门之前,说:“母后故去之后,宫里人人对孤退避三舍,只有师父您,仍然偷偷带些诗书典藉入宫。”雪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些旧事,也轻声道:“当时宫里多有不便,老纳不好与陛下见面。只得将典藉放在假山石洞里,供陛下取用。”
慕容炎说:“记得有一次,差一点被人发现。大师装作在石洞里小解,这才解了李氏之疑。”
雪盏躬身请他入寺,脸上微有几分赧色,说:“难堪旧事,陛下竟然还记得。”
一路进到禅房,慕容炎四下打量了一番,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师教导之恩,孤一直记得。”
雪盏命人奉茶,闻言说:“当初陛下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已能刻苦用心,老纳也一直心喜。”
慕容炎在棋枰边坐下来,说:“这也是为何,孤自登基以来,一直尊崇法常寺。好久没有与大师对弈了,今日得空,不知大师是否赏脸?”
雪盏只好在他对面坐下:“自当奉陪。”
慕容炎拾了黑子,先行落子,说:“以前与大师对弈,总是一败涂地。但愿今日,仍如当年。”
雪盏心里跳了一下,这话……是有什么用意吗?
他尚未开口,突然外面封平领着甲士进来,雪盏面色陡变,惊身站起。慕容炎淡淡地说:“搜。”封平拱手,应了一声得令,挥手示意兵士搜查寺庙。
慕容炎这才看向雪盏,仍然温和地说:“大师,该你了。”
当时,冷非颜、藏歌和慕容若见势不妙,正准备躲入地道,冷非颜想了想,说:“他们如此自信,每次时机都把握得这么好,很有可能,寺中有奸细!”
慕容若色变:“不可能,如果真有奸细,我在寺中多日,怎的没有被查到?”
冷非颜看着他说:“因为还没有到收网的时候!”
这话一出,她自己也是心惊,姜散宜这个人,他从慕容若一行人进入晋阳城开始,表面上追堵,其实却放他去挖宝藏。于是他替慕容炎找到了慕容渊留下的钱财。
然后顺着藏歌这条线,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发现了法常寺。
表面上禁卫军搜而不得,可其实,他暗中在法常寺安排下内应。他要将此案做成大案,将功劳最大化。
而藏歌,当他发现冷非颜出面救走藏歌之后,立刻便生出了拉冷非颜下水的想法。于是利用藏剑山庄和燕楼的仇恨,将二人分化。再算计雪盏大师,有了唱经楼一场内斗。
此时冷非颜受伤,他却故意留藏歌一条性命,真正的目的,只是骗冷非颜前往宫里盗取血脂花。此时冷非颜虽然受伤,但到底是为慕容炎做事的人,他若直接下手,慕容炎未免不悦。
然而出了这等事之后,他将再不用顾忌。
慕容若说:“我们从密道逃走!”
冷非颜说:“密道只是通往后山,逃出去,我们也出不了晋阳城。而且这个奸细肯定也知道密道所在,我们很快就会被追上。”
藏歌说:“那我们……只有拼命一途吗?”他看一眼冷非颜,其实死无所畏惧,只是她这一身的伤啊。
冷非颜说:“跟我来!”
两个人跟着她,一路出了密道。密道口果然开在法常寺后山,山里已经布满了弓箭手。姜散宜这种人,何等精明?他最后收网,留给他们的,就是一条死路。
几个人面色凝重,冷非颜将二人带到瀑布下方,瀑布里面离山体还有一段距离。冷非颜说:“殿下,把衣服脱了,坐到瀑布里面。”
慕容若和藏歌不明其意,冷非颜把他推到里面,又找了许多黑泥,一声不吭,抹在他身上。藏歌明白过来,这里光线昏暗,又不显眼,全身涂满黑泥,乍眼一看,跟佛相没有什么区别。
她飞快地为他涂满黑泥,慕容若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冷非颜看了他一眼,说:“想到那个人遍寻不得,我就高兴。”
说这话时,她眉眼之间神采飞扬,仿佛只是一场游戏,仿佛没有受伤。慕容若叹气:“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辅佐他?”
冷非颜突然正色道:“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一样会愿意辅佐他。”慕容若说:“我不懂。”
冷非颜将最后一块湿泥拍在他嘴上,说:“燕王、你、他,再没有别的选择。起码在他手里,大燕不再向人称臣,燕女不再牛羊一样成为向西靖缴纳的贡品。”
身边藏歌怔住,原以为不过是个草莽之人,却突然这样说。他问:“没有被欺骗的恼怒吗?”
冷非颜回过身,拍了拍他的脸,说:“我只是信他的胆魄与野心,何来欺骗?”然后又笑,说:“真正被欺骗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笨蛋。”
慕容若说不出话来,冷非颜对藏歌说:“我们走吧。”
藏歌郑重地点头,冷非颜抬手,轻触他的脸,说:“不用这么严肃,我既然带你出去,必然将你平安送出晋阳城。”
藏歌说:“我是藏剑山庄的后人,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公子哥。”
冷非颜看了一眼瀑布后方的慕容若,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把公子哥藏起来了吗?”
两个人沿着溪流而下,利用山势击杀搜山的禁军,毕竟都是高手,很快杀出一条血路。封平过来,在慕容炎耳边轻声说:“陛下……”
话没说完,慕容炎说:“大师不是外人,不用避他。”
封平于是大声说:“山腰发现逆党,禁军正在追击!”
慕容炎又落了一颗棋子,说:“是谁?”
封平说:“观死者伤口,是冷非颜和藏歌无疑。”
慕容炎看了一眼雪盏,雪盏仍然落子稳健,说:“这些逆党,胆子真是越来越大,竟然躲在法常寺的山林里。陛下请恕老纳疏忽之罪。到底山林密集,地势又险峻……僧众不能面面俱到,是老纳失职。”
慕容炎继续落子,说:“孤很想相信大师的话,但是也想大师听听另一个人说的话。”
他一挥手,法常寺的监寺雪信进来,雪盏瞳孔微缩,就听雪信将他如何带慕容若入寺,如何替慕容若改变容颜,如何收留藏歌和冷非颜的事,桩桩件件,俱都说了出来。
慕容炎说:“他的话,可有不尽不实之处?”
雪盏缓缓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来,却立而不跪。慕容炎说:“大师这便是承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