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碧兰说:“陛下可是已经下朝了?王允昭有没有派人过来通知?他会过来吗?”
绘云说:“没有,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因着相爷的事而余怒未消。”
姜碧兰说:“父亲为官多年,一向谨慎,为何今日朝堂之上会说起左苍狼的不是来了?”
绘云说:“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姜碧兰说:“那就别管他了,反正陛下也只是罚了他半年俸禄,也没什么。”
当天夜里,慕容炎正在书房,外面突然有人冲进来。王允昭正要上前阻拦,见是王楠,不由放了他进来。慕容炎抬起头,一见是他,不由便站起身来,问:“什么事惊慌成这样?”
王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陛下,左将军旧伤复发,为了诱敌,在白狼河上又中了任旋一箭。我们杀入马邑城之后,她就一直卧病不起。然而我们向晋阳城一共送了三次急报,都未得陛下回复,将军命末将星夜赶回,面见陛下禀明情况!”
慕容炎右手握紧,又慢慢松开。他缓缓坐下,问:“左将军伤得很严重?”
王楠说:“回陛下,非常严重!末将走的时候,左将军已不能执笔,是以手书是由参军代写。”
慕容炎飞快地拆开信件,上面写:“未得陛下回函,想必先前急报已落入有心人之手。如今敌虽暂退,然贼心不死。一旦微臣重伤之事传出,必然卷土重来。则数日战果,毁于一旦。是以微臣会继续驻留马邑城,只赌敌邦疑为诱敌之计,不敢冒进。”
信尾没有落款,却夹了一枚平安扣。
慕容炎看了一眼王楠,说:“你先退下吧。”
王楠说:“陛下!如今宿邺城初初收复,马邑城更如同一座空城。将军独守空城,退不能退。若一旦被敌人识破,只需万余人攻城,则马邑城必失。将军重病在身,已是行走不能,到时候如何自保啊?还请陛下立发救兵,前往马邑城支援,救出将军才是啊!”
慕容炎说:“孤心里有数,下去!”
待王楠走了,王允昭这才说:“陛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慕容炎把急报扔给他,他看完之后,也是瞠目结舌:“陛下!”那座刚刚易主的马邑城,如今城防比纸更薄。屠何、孤竹、西靖,任何一方势力,只要轻轻一捅,就会四分五裂。
如今三方都临着马邑城,西靖大军未远,孤竹虎视眈眈,屠何也垂涎三尺,想要来分一杯羹。而左苍狼旧伤复发,更添新伤,她就这样,在这座孤城之中,不动声色驻守了十五天。
这时候最着急的当然是慕容渊和废太子慕容炎了。二人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正努力游说三方出兵。慕容渊在朝中旧人不少,虽然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但是要找到几个忠心旧主的臣子,还是能的。
他截获了左苍狼发往晋阳城的三份急报,得知马邑城之危,立刻就带着书信前往游说西靖和孤竹向马邑城用兵。只要马邑城乱象一生,慕容炎誓必会来救,一旦他离开晋阳城,自己便又有了机会。
他知道左苍狼一定会有警觉,毕竟军中信使传递非常快,而她的急件,慕容炎一向是立刻就会回复的。可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不但慕容炎那边没动静,就连左苍狼也一直呆在马邑城中。
西靖、孤竹和屠何没有一方敢乱动,左苍狼这个人已经让他们觉得可怕,生怕这又是她的什么诱敌之计。尤其是现在,明明她已经知道信件被截的事,却毫无退兵的迹象。
大军不退,是否还有再战之意?慕容炎有好几天没有去姜碧兰那里,他令周信押送粮草,将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向马邑城。周信其实很奇怪,慕容炎能够凑齐的,一共不过是从闻纬书府上抄出来的百万两银子。哪来这么多的粮车?
但是他不敢问,慕容炎既然吩咐了,他便只有尽职地运送。慕容炎当然也不会明里说,燕楼这几年各种不可告人的收入不在少数。而且为了凑齐大批粮草,他私下命令冷非颜带人,扮作马匪,抢掠了不少富户。打斗之中,死伤再所难免。一旦对方认出其来历,杀人灭口更是家常便饭。这样的事实,他作为一个百姓眼中的圣明君主,可是能宣之于口的?
西靖、孤竹等在燕地本来就有细作,虽然太严密的地方混不进去,但是运送粮车这样的事情可瞒不住他们。听闻慕容炎一直在向马邑城囤粮,西靖等地更疑心有诈,不敢妄动。
夜里,慕容炎对王允昭说:“王允昭,孤要去一趟马邑城。”
王允昭大吃一惊:“陛下,如今情势,马邑城如何还去得?”
慕容炎说:“无妨,孤相信西靖和孤竹不会再对马邑城用兵。”话落,他顿了顿,说,“阿左……孤有点担心。”
王允昭说:“左将军素来坚毅,些许小伤,断不至卧病不起。只是陛下纵然担心,也不能亲身涉险啊!万一……”
慕容炎说:“万一西靖、孤竹攻城,一旦孤王出现,他们更加会认定我们早有准备。但是这件事到底谁在背后指使,已经不必言说。若我离开晋阳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怕父王和皇兄更是等不得。所以孤离开晋阳之事需要万分机密,你一定要随机应变。”
王允昭说:“老奴当然会尽力遮掩,可是陛下,马邑城可以失,您却不能有失啊!”
慕容炎说:“孤自然明白,你准备一些伤药,她走之前本就身体不好,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王允昭应了一声是,眼见拦不下他,也没办法,只好下去准备。
马邑城,左苍狼醒来时,营帐中光线微弱。她只觉得胸口疼痛,旧伤撕裂,其疼痛远胜新伤。她吃力地翻了个身,突然看见自己床边一道影子。
昏睡多日,她视线有些迷离,但要握弓在手,却发现那道影子竟然是慕容炎!左苍狼苦笑了一下:“主上,我又梦见你了吗?”
慕容炎没有答话,却听她又说:“也是,除了你,我还会梦见什么呢?”
他怔住。
左苍狼说完这一句,又闭上眼睛,她额头滚烫,两颊绯红,唇却干出裂口。慕容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说:“军医平时怎么用得药?病成这样也没人守着?”
左苍狼这才重新睁开眼睛打量他,又过了一阵,她似乎清醒了些,问:“主上?你……你怎么来了?”
慕容炎说:“我要是再不来,西靖没攻进来你也病死了!”
左苍狼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头疼。”
慕容炎怒道:“军医呢?你军中军医数十人,无一人在营中伺候!让你治军,你就这样治军!”
左苍狼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说:“都出去找药草了。”
慕容炎怔住,左苍狼向他露了一个笑,露出一点点贝齿,在油灯之下,显得有点俏皮:“我们过来的时候,宿邺已失,到处都是伤兵。后来又一直打仗,军医都治不过来。又缺医少药的,哪能守着我一个人。”
慕容炎在她床边坐下,说:“你才是主帅,而且来时太医难道不曾将你需要的药材都置备妥当吗?”
左苍狼说:“有备下许多,不过他们更需要,总不能放着快死的不治啊。”
慕容炎轻轻抚摸她的脸:“你这样的人,过于心慈,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左苍狼微笑,热症让她的意识不是很清醒,她轻声说:“是啊,如果我爹不死,也许我应该出现在闺阁之中,平时绣个花、纳个鞋底子。待到成年,好点的嫁给一个秀才书生,说不定能混个官夫人来作。再不济,也能嫁个猎户,粗茶淡饭、荆钗布衣,也算安稳无忧。”
她神思慢慢悠远,慕容炎说:“可你现在,是大燕的骠骑大将军。哪怕不算是锦衣玉食,却也是高官厚禄,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