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Del根本无法做到持续着直视他的眼睛。他们过去的每一次视线交汇,都让她无比不适和痛苦;更何况,这会儿Harry聚焦在她脸上的痴痴的目光,令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别害怕……”
他动了动嘴唇,含混不清地沉吟着,似乎看出了未婚妻的复杂心绪。
“求你,Harry,”她垂下眼帘去不再看他,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卑微,“我现在真的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话音未落,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已触上她柔软的脸颊一侧。Delilah下意识地偏过头去避了避,余光却瞥见对方的喉结轻微颤动。她惶恐地抬眼看去,却刚好同Harry此刻难以言喻的目光相撞——那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他正在欣赏着一件费尽周折得来的收藏品。
下一秒,Harry已在她的唇角处印下一个似有似无的轻吻。而他很显然还想趁着未婚妻尚未反应过来,再做出其他得寸进尺的举动。
天呐,如此亲昵的举动和诡谲的气氛简直快要把Delilah逼疯。她厌恶地侧了侧头,致使他原本打算啄在她嘴唇上的那个吻没有得逞,最终只落在了脸颊旁。
她察觉到未婚夫怔住了几秒。
“你喝醉了,Harry。”她语调淡淡地解释道,然后将眼神移到他身后的梳妆台上去。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Del,”未婚夫停顿了一下,不自觉地紧了紧眉心,“你忘了我们的约定……而且你骗了我,对吗?你根本没有和MJ一起回来。”
“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任你摆布了吗?”Delilah忍不住朝他尖声大叫,但激动的情绪很快便平复下来。她又自嘲般冷笑了两声,用那双空洞而憔悴的眼眸正视着他,“所以,你是特地进来审问我的吗?好吧,那么请问你想知道些什么?我一定全都告诉你。”
Del感到自己已处在崩溃边缘,一种从未有过的超然的勇气正充斥着她的内心——既然现在回去的希望趋于渺茫,那么自己又何必继续委曲求全呢?她准备再次向他坦白一切。
她不想再陪他演下去了,这太累了。
“你知道的,”Harry的目光黯淡下来,语气也随之沉缓,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Del。”
“关于这个问题,你或许应该先问问你自己,Harry,”Delilah感到鼻子开始发酸,“你以为我想骗你吗?你以为那会给我带来什么乐趣吗?我必须告诉你,我向来最讨厌欺骗,尤其是对别人撒谎。但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对你说慌,而且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那样做,这让我很痛苦。我分明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你真相,你只是不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Harry有些局促地打断了她的话,而后便不肯动摇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已布满血丝。
“你害怕听到真相,是不是?”Del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吐露心声的快感却令她根本顾不上抬起手去擦一擦眼角那欲坠不坠的泪水,“我之所以骗你,是因为你一直在骗你自己。不过我当然还没有达到你的水平,做不到像你一样心平气和地自欺欺人。我受够了,我不愿意再演下去了……”
“……够了!”
Harry用一个抑制不住地嘶吼再次打断了她,而后猛地向她靠近过来,他不断地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他的鼻尖几乎贴着她的。
在这样的距离下,Del能很清晰地看到他眼眶里正在打转的闪烁的泪水,同时也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更浓重的酒精气味。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慌忙向身后的床头退去。
Harry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身体随着她的后退而前进,沙哑的嗓音微微颤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的那套说辞,DelilahLindsay?”
他第二次叫了她的全名,她还很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发生了什么。
“你是在威胁我吗,Harry?”Del做了个深呼吸以镇定惊惶的心绪,并试图让自己做到若无其事地同他对视,“难道你会杀了我吗?”
言罢,她便察觉出Harry眼中带着侵略性的控制欲似乎即刻减灭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后难以掩饰的愧疚与慌乱。
“哦,我差点忘了,你本身就是个杀人犯。”
她尝到了甜头,希望用言语彻底将他击溃,因而继续苦笑着补充道。
在听到“杀人犯”几个字之后,Harry瞬间感到周身如触电般刺痛难耐。泪水紧跟着涌上眼眶,视野里的未婚妻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什么?”
Harry惊悸地反问她,低沉的声线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甚至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思考过,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Del顿了一下,对于自己那幼稚而愚蠢的共情心,她有些羞于开口,“我甚至同情过你,但你呢?你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过吗?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的她,明知道我爱的人正生命垂危,明知道我很可能会见不到他的最后一面……”
Delilah突然无法继续说下去——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胃里也乍然激起一阵翻腾,她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可你的诊断只是……”Harry倏地再次朝她凑过来,大手紧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向她强调,“你只是失忆了。”
“你得清楚,Harry,你的偏执并不是在骗我,”Del甚至没有费力挣脱,只黯然地回望着他,同时尽力将呼吸调整均匀,“一直以来,你的偏执都只是在骗你自己。”
语毕,她便感到他手上的力道几乎随即松懈了几分——看来势头不错,她于是决定趁热打铁。
“你明白一切,却仍然因为你那可笑的、自私的占有欲不肯放手,对不对?”Delilah强装镇定地看着他,在这样的距离下,她能很清晰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此刻英勇无畏的一张脸,“即使我真正所爱的、要拯救的那个人,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自己,但你还是不肯放手,是吧?”
“我说过,”Harry双眉紧蹙,将原本放松的那只手又紧了紧,过度认真的表情分明更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我不信你的那套说辞。”
“我左右不了你的想法和做法,Harry。你完全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继续自欺欺人,”Del继续坦白着压抑已久的心里话,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让她几乎感受不到手腕处传来的压迫性疼痛,“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会再接着陪你演戏了。即使你继续把我关起来,我也不会放弃筹划离开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不会。”
在斩钉截铁地放了一大串狠话之后,Delilah得意地抬眼观赏对方的反应——他哭了,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浸润的眼眶终于超出负荷,泪水顺着他精致的面庞滑落、掠过轻启的唇边,最终成功地匿迹在下颔处。
Del明白,这种景象充分地说明自己的话起了效用——他确实为此而痛心了,但她并不后悔这样做。因为这就是她想要的,是她的目的。
Harry此刻嘴唇微张,不自控地颤抖着。他明明有太多话要说,却一时间语不成句——但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奋力克制住心口处撕裂般的抽痛,仍然倔强地不肯放开她的手腕。
讽刺的是,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还要忍痛坚持。他只知道,他不想放手、不愿放手,更不能放手。
“不得不说,你和他一点也不一样,Harry,”Delilah仔细地欣赏着他此刻那双充满悲恸与羞惭的琥珀色眸子,某一秒竟与记忆中那对淡蓝色的清澈眼眸重迭。她不由得心下一沉,继续毫不吝啬地火上浇油,“虽然你和他的名字一样,虽然你们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
“好吧,”又有两行晶莹的泪水匆匆划过,Harry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若隐若现的哭腔开口。语气却同眼神一样冰冷无比,简直如人工智能般全无温度,“从今以后,我们谁也不要再试图去左右对方的想法和做法。我的意思是,我会继续坚持我所坚持的,和你一样……”
然而,心中如熔岩般涌动着的报复欲已令Delilah失掉了耐心。她迫不及待地想继续在那杆名为“彼此折磨”的天平上加重砝码,盼望着将他的那一侧彻底压垮。
她想伤害他、报复他、让他痛苦——确切地说,是和自己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痛苦。
“……你知道吗?每一次和你亲密接触,都让我感到恶心,”Del不期然地开口打断他,并胸有成竹地搬出了那两个对他而言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可悲的是,你和你那位成功的父亲一样自私又刻薄;而且,我必须告诉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她从前经历过什么,但我发誓,你根本配不上她的爱。你没资格替任何人做决定,Harry,你没资格替她选择什么。”
Del想起他替“自己”所做的决定,忍不住再一次替这个世界的自己有这样一位男友而感到委屈。
所以,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值得同情、值得可怜呢?
透过彼此之间的相互抗衡着的两只手,Delilah看到对方咬肌紧绷、额角的青筋凸起;感受到他的呼吸愈发沉重而杂乱;浸满泪水的一双眼被无法遏制的盛怒覆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她明白,自己很精准地撕开了他的两道伤口,并很为之自豪。
于是视线交接、针锋相对,没人肯先一步退却。这无言地对抗,令本就宁静的午夜一时间竟沉寂得不像话。
“知道更可悲的是什么吗?”良久,Harry才终于肯率先开口打破这吊诡的沉默,怒极反笑,“无论你怎么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话毕,他猝不及防地甩开她的手,起身扯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直到这时,Delilah才真切地感受到腕上传来的难耐痛感,并很快便被因吃痛而涌上来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你完全可以像从前在你家里一样,每天都把我关在房间里,”她哽咽着朝他的背影喊道,“让你最好的朋友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她深知,这是他的第叁道伤口。
Harry果然在门前站住了,而且如大理石雕塑般一动不动——不过,他的双手正紧紧攥着衬衫两侧的边沿,用力过度到指端发白。
即使没有转身,她也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
在原地静默了一分钟后,Harry夺门而出。Delilah清楚地听到一阵杂乱地匆匆下楼的脚步声,以及他最终将钥匙插入,反锁公寓门的声音。
在确定Harry已经离开这里之后,她几分钟前还无坚不摧的一腔孤勇,以及报复欲被满足后产生的快感,几乎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心底那肆意蔓延着的委屈与无助。
Del长吁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同能量被抽空疲惫不堪。她蜷缩在床边的角落,双手扶住膝盖,侧过头去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而后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再次为自己无望的明天而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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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题外话:又是要素过多的一章,以及狗勾那么好为什么要伤害狗勾(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