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你那义母报仇, 你就要赔上所有精怪的性命?”贺予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错了, ”
蝴蝶花摇头,“比起替她报仇,我更想要这世上所有的妖魔精怪都死绝。”
“这是凡人的世界,”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灰白道袍的少年, “你也是凡人,这世上只要有妖魔精怪,我们凡人就不会好过,你不懂这个道理吗?”
“你少放屁!”
赵三春听了她这话便有些火大,才要往前却被贺予星拦住,“三春叔,我们还是找先生要紧!”
如果李闻寂从未改变自戕以抗神谕的想法,那么他一定会在神谕抽干他所有灵气之前自杀。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得住蜀中这些妖魔精怪的性命。
天边有雷声炸响,闪电齐来,风云骤变,天光更加黯淡。
对于许多凡人来说,这只是暴雨来临的前兆,是同往常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一天,但对蜀中的精怪来说,这就是天灾。
九百多年前那场令神明陨灭,令妖魔精怪死伤无数的天灾,终要再度将临。
而当年自群山蜀道之间护住他们的屏障,今日就要成为困住他们的枷锁。
“照一小姐,你不要生先生的气,”
檀棋站在姜照一的身后,晦暗天色里,他脸上的鳞痕隐约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我想你其实应该也能理解先生,他终究是神,对抗神谕便已是背叛上界,但他仍然选择自戕,也是为了保住我们这些精怪的性命。”
“他不是为凡人而生的神,也并不是为了打救我们而生的神,但他仍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舍弃自己,保护我们,”
闪电短暂照彻天际,檀棋站得端正,“为你,他舍不得这个人间,但为我们,他必须要舍弃这一切。”
“他是我檀棋该用一生敬奉的神。”
“檀棋叔叔,”
姜照一轻抬起戴着缦胡缨金玉镯的那只手,“你看这只镯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檀棋才将那镯子打量一眼,不由伸手触碰了一下,淡色的光芒浸润,他的手指被灼烧的瞬间,他被陡然弥漫的气流震得踉跄后退几步。
“是先生的本源之息?”
檀棋跟在李闻寂身边的这段日子他已经能够敏锐地分辨出镯子里的气息,他满脸讶然,“是先生分出了自己的两缕本源之息将那颗续命的珠子炼化在这镯子里了?”
李闻寂的本源之息有三种——噬能,归元,泽生。
他将泽生用来重塑续命珠,将它融进了这只金玉镯里。
姜照一紧紧地抓着腕上的镯子,她强忍着眼泪没掉下来,深吸一口气看向檀棋,“檀棋叔叔,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就算我救不了他,”
头纱被风吹去了远处,她乌黑的发也在风中乱舞,声音随之变得有些飘忽,“我也要再看他一眼。”
神谕抽去李闻寂的灵气在天边的惊雷里汇作混沌的旋涡,流火缠绕其间,犹如萤火般的亮光囿于黑沉沉的气流之中,交织涌动,摇摇欲坠。
蝴蝶花趁着贺予星不注意,从头上拔下来一支银簪子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她听见层云里阵阵炸响的雷声,却露出了快慰的笑容。
凡人看不见流火,也不会被其所伤,但姜照一在贺予星的八卦镜里看到了那些比地火更为猛烈的流火卷在混沌的气流里。
旷野之上,枯黄细草在姜照一的脚下显露锋芒,脚底被枯草尖锐的棱角刺得生疼,她看见远处有一个老头伸出双臂,努力去挡那些妄图进犯神明的亡命之辈,“你们这些人究竟有没有长脑子?就凭你们,也想杀非天?”
“我们还有退路吗?非天和上界的神有什么区别?他们眼里的苍生,什么时候包括了我们这些妖怪了?”
“就算是死,我们也不能死得这么憋屈吧?我们就是要跟他拼了!”
“对!跟他拼了!”
他们吵吵嚷嚷,几乎个个都在盯着天边浓云里滚动的流火。
“你们难道忘了,九百多年前的那场天灾,是非天给了你们先祖活下去的机会,要不是非天,能有现在的你们吗?!”老头嘶声力竭,“要我们死的是神谕,不是非天!可你们听信蝴蝶花的鬼话,现今天灾期限提前,是该怪谁?难道不是你们这些愚蠢之辈?你们伤害非天,就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暴雨忽然而至,一颗颗冰凉的雨珠狠狠地砸在脸上,将睫毛也压得有些沉,姜照一站在雨里,却仍能隐约看清远处那个身形干瘦的老头就是她曾在千户寨,在坤城冯家宅院里,见过的修辟鱼爷爷。
“你的丈夫可不是个凡人,他的寿命是注定比你长久的。就算你现在感觉不到,以后也一定会怕的。”
“怕什么?”
“怕时间太短,怕时间不够。”
在冯家的那座楼上的记忆纷至沓来,修辟鱼终是一语成谶。
“我水观音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谁要是敢对非天大人不敬,不等天灾降下,我老婆子就先要了谁的命!”
年迈的老妪拄着拐杖,身披彩色丝带钩织而成的斗篷,被身边的小少年搀扶着匆匆赶来,旷野之上妖魔众多,她用了异力开口,其声震天,引得无数人耳廓阵痛。
“你们两个老东西!”
人群里有人气急败坏,眼见天灾就要将临,整个蜀中必将笼罩于同一片阴云之下,流火乱坠,没有妖怪能够逃脱。
在这样紧要的生死关头,许多妖怪都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们需要去恨那个唯一的神,恨他早该死在九百年前,却偏在如今再度出现,若这个世界上早没有神,神谕也将永远无法应验,而他们也就不会再次面临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