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杀的。”他直视观尘的眼睛,坦坦荡荡,“但也是他们先要取我性命,你相信吗?”
见和尚一时间沉默,他便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是出家人,也不能犯杀戒?”
观尘无悲无喜道:“愿意相信与真的相信是两件事,施主想听贫僧说哪一种?”
季别云自然是说不过这和尚的,笑着骂道:“你们和尚都惯会打机锋的。”
僧人倏然合上双眼,又开始闭目养神,只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在季别云的过往印象中,出家人的行事风格都难免不慌不忙,做什么都慢慢悠悠的。本以为观尘这种得道高僧会不一样,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花了十五天才走到京畿。
还剩一程路,他们也不急着赶到,就先在最近的枫石县歇歇脚。
此番进京谋生,季别云身上还穿着观尘送给他的衣裳,虽然干净,但拿给他时就已洗得发白,如今更是不少地方都开了线。毕竟要去见观尘的友人,他怕这身会失了礼数,故而在枫石县买了两身新衣裳。
季别云换衣服时,妙慈就与他师兄在外面等着。
小沙弥一脸雀跃地左看右看,从店铺外面的车马看到店里的那些布料绸缎。他平日待在寺里无聊极了,又难得出来玩,眼见就快要走回宸京,心中满是不舍。
正在乱瞧时,突然见着一位俊俏的少年公子走了出来,定睛一看才发觉原来是季施主。
季别云换上了一身天青色的窄袖袍衫,外面搭了一件鸦青轻裘来御寒。若说以前妙慈觉得季施主外表有些冷硬,如今再看,那张脸被衬得明朗柔和了许多。
他回头拉了拉自己师兄的衣袖,兴奋道:“师兄你快看,小心认不出了。”
观尘的目光在季别云身上停留了片刻,没什么波澜。若不是妙慈熟悉自家师兄,都差点看不出观尘短短一瞬的怔愣。
“师兄也差点认不出吧?”
妙慈笑着看向观尘,却只收获了一句严厉的“浮躁”,让他背上冒出一层冷意,顷刻间收了笑容。
季别云自然是不知这边师兄弟发生了什么,他付了银钱,便神色如常地走了过来。
“久等了,走吧。”
他们将马车寄在驿站,买好衣裳之后在街上散步。
这里虽是一座小县城,不过靠近京城,自然比偏远之地的县城气派许多,石板路也宽阔亮堂。
妙慈比之前更加黏着季别云,在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观尘默默在他们身后跟着。
“施主,你想不想吃蜜饯?可以让我师兄买点,他这次出门带了不少银子呢。”小沙弥压低声音,笑得一脸讨好,任谁都能猜出是他自己想吃。
都说出门在外不能露财,可眼见着妙慈毫无防备之心,季别云突然想故意逗他,“那你跟我说说,你师兄身上的银两够买多少蜜饯?”
妙慈被他问得突然反应过来,低着头别扭道:“那也没多少……”
季别云越看越觉得这小孩可爱,不仅长得讨喜,性格也单纯直率。忍不住想揉揉他光溜溜的脑袋,却又顾忌出家人的忌讳,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臂。
之后突然转身看向观尘,挑眉道:“大师,借我点银子?”
这一路上的花销大多是观尘负责,季别云刚从戍骨城出来,身上拮据得很,便跟和尚说好就当自己借的,日后必定连本带息地还。
和尚什么也没问就掏出了一个质朴的布袋子,他接过之后才惊觉里面竟然沉甸甸的。
“这么大方?不怕我拿着就跑?”
观尘只摇摇头,“施主要买什么?”
“大家都同行这么久了,就别叫我施主了,显得生分。”他从中拿了几枚铜钱后,便将布袋子还了回去,“既然你比我大不了几岁,算是同辈,叫我的字就行了。”
怎么一言不发给出去的,观尘就怎么沉默地将布袋子收了回来。
“不知季施主要去买什么,贫僧对这里还算熟悉,可以为施主带路。”
季别云听见他执拗不改的称呼,只当他面薄尚且改不了口,笑道:“等着,我马上回来。”
观尘与妙慈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些许茫然。
片刻后,少年捧着漏斗状的油纸回来了,一把递给妙慈,“喏,蜜饯,我这叫借花献佛。”
僧人面露无奈,“季施主,妙慈幼时就爱吃甜食,还吃坏过两颗牙,你这样是在纵容他。”
“那两颗坏牙早换下来了!之后我就很少吃甜,你不能剥夺季施主的好意!”小沙弥愤愤地抗议,把糖豆往怀里一藏。
直到他们回到驿站,小沙弥还将糖藏在自己怀里,时时刻刻提防着他那师兄。
季别云笑着打趣道:“大师,看来民怨颇深啊。”
观尘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开始静修。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很快就远远看见了那巍峨的城门。季别云和妙慈一起挤在前面,他手里松松挽着缰绳,视线黏在了“宸京”二字上。
他用肩膀撞了撞小沙弥,问道:“宸京好玩吗?”
妙慈用力点头,“可比灵州好玩多了!你不知道,这次去灵州都快把我闷坏了。”
帘子后面突然传来观尘的声音:“妙慈,靠边停下。”
妙慈下意识望了一眼前方的路,脸色一变,赶紧驾着马走到了边上。
季别云顺着看了过去,只见城门口突然肃清出一大片空地,城楼上的将士都下来了,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不多时,一列招摇的仪仗缓缓出现在城门口。数十上百位佩刀士兵开路,紧接着就是浩浩如林的旗阵,将后面的阵仗掩藏住,让人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