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寝衣还没有做成,梁知舟也没有回来的时候,梁景明找到了这里。
他穿着最华贵的锦服,扫视了屋子一圈,在看见两个人共同的生活痕迹之后,突然暴跳如雷,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面色狰狞,“你同他在一起了?”
她死死地抓着手里的衣服 ,最后坦然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敢!你是我的夫人。”男人怒吼着,眼底是一种被背叛之后的恨意。
而这句话像是戳中她的神经,滚烫的泪水迅速积蓄顺着面颊滚落下去,喉咙间漫上一口腥甜。她仰面看向暴怒中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我不是!”
是或者不是,没什么争辩的意义,因为她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引诱梁知舟的露面。
所以她被梁景明带了回去。
她其实很希望梁知舟能够冷静一点,她本来就活不长了,他救或者不救都已经没了任何意义。更何况,她原本就亏欠他许多,实在不值得他再为此付出一点风险。
可梁知舟最后还是来了。
她被锁在屋子里,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他来后,又哭又笑,“你不该来的。”
“该来的,你是我夫人。”男人抱着她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下颌紧绷着,“姣姣……姣姣,我带你回家。”
他将虞念清一把抱起,朝着外面逃走。
梁景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梁知舟,将他献给已经登基的厉王来巩固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派出了无数追兵。
梁景明站在城墙之上做了个手势,无数箭矢从天而降,她能听见耳边箭矢猎猎作响的划破声,哭着和梁知舟说:“放我下来吧,你还能逃走。”
男人抿着唇,汗水沿着紧绷的滴落,却始终稳稳当当将她抱在怀中,拼死将她带了出去。
他将人带入到深林中安顿他下来,却意识到一个问题,女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话。
巨大的恐慌席卷全身,他下意识不想往那个不好的方面想,咬着牙摸了过去。
手上全都是黏腻,他声音都在发抖,“念清,念清别怕,我会带你去看大夫。”
大夫来了也没多少用了,虞念清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点。她这条命原本早就该没了,只是梁知舟将她救了出来,从老天爷那里偷来了一点时光。
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只是她还有点儿放不下,梁知舟等了她那么长时间啊,她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陪着他走下去。
她抬手摸着他的脸,从英气的眉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一双看着有些冷淡的凤眼,然后是柔软薄削的唇瓣。
她记得他一次次的亲吻,记得他说等稳定下来陪她种花,记得在她失语的时候他不厌其烦地同她说话……
“梁知舟,你要好好活下去。”她哭着说,“谢谢你……等了我……那么长时间,但是我……我……我可能走不下去了。”
“下辈子,我一定……第一眼……认出你。”
“好好活下去啊。”
原本放在自己脸颊旁边的手垂落下去,男人恍然未觉,将手握住重新贴在自己脸边,一遍遍摸自己的脸。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去,喉间溢出压抑的哭腔。
他整个人佝偻下去,痛得起不来身,甚至呼吸不了,只紧紧地将自己的小姑娘抱在怀中。他当她是才被带回来不和人说话的样子,开始絮絮叨叨念着。
说他们小时候,说他们长大后,说他心目中他们的以后。
说到后来,他只低低念着:“骗子,姣姣,你就是个骗子。”
天逐渐亮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两个人都能看见的女子的身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虞念清赤红着双眼,那怕是身处前世的梦境,仍旧能感觉到小腹下坠的疼痛,感觉像是有种东西流逝掉。
前世她死时,竟然是怀着身孕的,那她自己知不知道?
应当是知道的吧,她是不是也曾期待过这个生命的降临,和梁知舟一般同样期待着他们日后的生活?
男人盯着那片血迹很久很久,赤红的眼里已经没有眼泪了。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来岁,双肩塌陷,弯腰摸了摸女子十分平坦的小腹,再也没直起过身。
梁知舟疯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虞念清在上辈子的自己被埋葬过之后,便跟在梁知舟身边,看着他投靠了七皇子,成了战场人人闻风丧胆的阎王。他完全将自己的命豁了出去,九死一生在尸山血海中挣来了镇国公府的荣誉。
平定之后,他将害死虞家二房的人都找了出来,拉到虞家二房的坟墓前跪下磕头,然后处以极刑却不让他们真的死了,而是让他们活着吊口气,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朝廷稳定之前,手上染血无人在意,没有流血就没有稳定。可当朝廷稳定之后,手上染血变成了暴戾的象征,无数人弹劾。就是已经当了皇上的七皇子都在私下暗示,有些东西死了就是死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但是他对这件事异常执着,直到最后一个人咽了气之后,才收手。
那时他才四十岁,头发灰白异常苍老。
交出了手中的权力之后,他住回了从前的小院,权倾朝野的人物如同普通人一般开始种花,下午便在芜廊下的摇椅上喝茶午睡,身上还搭着一条不太成样的寝衣。
寝衣尽管被保存得很好,细节处也开始毛边,显示出年头来。
虞念清见不得这样,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同他说话,想要告诉他看开些吧。可长久以来,就没人知道她的存在的。
而在这一天,她突然觉得到自己的灵魂像是受到了拉扯,似乎要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便拼着最后一口气,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话还没有说完,这个人便被牵引着脱离了。
而正在此时,原本闭目午睡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看向女子原先站着的方向。
庭院被仔细洒扫过,地面干净只铺了一层碎金,再无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