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虞念清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有些惊讶地朝着他看过来,不过眼神依旧是清亮的,纯粹地像是挂在叶尖上的露珠。
男人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又很快开口,“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说着便将药碗端过去,女子伸手要接的时候,他往旁边让了让,稳稳用勺子舀了一点汤药递到女子嘴边。
女子犹豫了一会,慢慢前倾喝了下去。药是他亲手熬的,光是闻着药味就知道药汁多么苦。可女子像是失去了味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如同在喝温水。
梁知舟心都觉得揪着疼,等人喝完药没注意的时候,往女子的嘴里塞了一颗饴糖。
甜津津的,是她很久都没有尝过的味道。
她愣了一下,然后朝着他笑了出来,小心地抿着嘴里的糖块。
梁知舟突然想到,小姑娘从及笄之后,就注意自己的形体,很少再吃些甜的东西。可是现在,就是一块饴糖都能让她高兴。
他弯下腰,身后要摸摸她的头发。她仍旧不习惯这样的举动,本能地偏了偏头,但最后忍了下来,任由他摸了过来。
他笑了起来,安慰自己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梁知舟记得大夫说的话,开始经常和女子说话,偶尔能收到只言片语的回应。他也不觉得灰心,做好了要持续很久的心理准备。
但在小院住着,也要有许多琐事要去做,比方说劈柴什么的。他让人做了一个躺椅,让女子在躺椅上休息,自己则是将从农户那边收来的整柴劈开,整齐地放在墙边。
那已经进入夏日,天气开始燥热起来,不一会儿衣裳就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将那些流畅的肌肉线条全都勾勒出来。这倒是有些影响行动,他索性将上面的外套脱了,只剩下一层里衣。
里衣被汗水浸透,身形影影绰绰,可还是能明显瞧见肌肉贲张的地方和背后一道不算特别明显的伤疤。
病中的虞念清盯着伤疤看了好一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情绪有些激动。
虞念清不明白她情绪突然激动的原因,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正在劈柴的男人,自然也注意到男人背部的一道伤疤。一路看过来,两个人之前有过交集应该就是小时候都被拍花子救走,难道是她已经想起来救她的人是梁知舟?
她这样猜测,而后就看见男人走过来,要将病中的女子抱进屋子里。
女子养了几日,依旧很瘦,只是脸上多了几丝血色。晒了太阳之后,她的两边脸颊都泛着红,眼尾也是红的。在男人抱过来时,她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揽着他的肩膀说:“我记起你是谁了。”
她的眼里是积蓄了很久的滚烫的泪,绝望而又嘲弄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难过,颤抖着声音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我在。”男人低头,小心翼翼扶住她的肩膀,不大确定问:“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瘦到能看到凸起的青筋的手死死地抓着的男人的衣襟,浑身颤抖哽咽,到后来才有了些哭声,哭到不能自已。
梁知舟显然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眼泪,一遍遍低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
女子始终没有说突然的情绪崩溃是为了什么。
阳光渐渐没入地平线,掺了灰白的夜色将身影变得模糊而又柔和。他的整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宽大的肩膀往下扣着,小心翼翼将怀中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子抱在怀里,如同饿狼守着自己最为珍贵的宝贝。
“那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好不好。”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无比怜惜道:“姣姣,我希望你高兴一点。”
姣姣是她的小名,他萦绕在唇边无数次才第一次叫出来的名字,对于他来说有种别样的意义。
这一天就像是某种信号,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空闲了就在一起聊聊天。但是虞念清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畏冷畏热,昏睡的时间开始加长。
大夫来了,说毒素霸道侵入五脏六腑,没多少日子了。
梁知舟面无表情,觉得这完全就是个庸医。他的姣姣那样好,怎么会没有救治的可能。他送走了大夫,脑子中在计算着太医院中太医的住处,想着该要将谁绑过来。
一抬眼,他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海棠红对襟齐胸襦裙,裙摆用金线绣着星星点点的蝴蝶,风吹来时裙摆飘动闪着金光。可是她太瘦了,肤色苍白得和白纸差不多,如同一尊精致没有多少生气的瓷娃娃。
最后她笑了出来,杏眼弯成了两枚好看的月牙,“梁知舟,你要不要和我成亲呀?”
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鼻尖和眼里,眼里全都是细细碎碎的光芒,有种单纯而澄澈的美好。
梁知舟喉间发紧,眼里有了几分酸涩,最后点头说:“好。”
他们成亲的仪式很简单,和虞念清梦里差不多。但梁知舟早出晚归,不知从什么地方给她带来一整套婚服,尤其是那件凤冠,瞧着就不是凡品。
她欢欢喜喜换上嫁衣,描眉点唇,和心上人一起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她的身体很差,梁知舟全程收着力道,取悦于她。
男人的低喘和女子的轻吟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不大的帷幔里,消散在盛夏还算是凉爽的夜里。
两人婚后倒是恩爱了一段时日,一起做饭、种花,到田埂上散步,听雨声,美好到像是偷来的生活,是浸在苦水中唯一能尝到甜意的东西。
但是很快她就病重了。
大夏天的,她仍旧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勾着男人衣带上垂下来的丝绦,“就不能不去吗?”
“陈太医医术高明,一定会有调养的法子。”男人低着头,去握住她的手。
女子身体没有一点温度,冰冰凉凉像是块玉石。
凤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低头去亲吻她的手指,“过不了几日,我就会回来,你不要担心。”
虞念清仰着头,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说,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活不了多少时候了,找太医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看着男人格外执着的眼神时,她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她伸出双手,用力攀上男人的肩,亲了亲他的唇又缩回被子里,一双眼睛圆圆的,“我等你回来。”
梁知舟走了之后,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院子里有一个做饭的婆子,她闲着没事,就跟着做饭的婆子一起给梁知舟做寝衣。
她总想着给他留下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