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贴在额头上,温温的。
他是谁?
林诗兰想看清楚,她睁开眼睛。
从石化厂的小床爬起来,隔着厚厚的雨幕,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原来是住隔壁楼的圆圆脸的男孩。
他扒着窗子,正跟她说话:“你也喜欢下雨吗?”
是啊。林诗兰在心里回答他:我最喜欢下雨啦。
两手撑着下巴,她心情不错地和对面的他一起看雨。
“那第二年发生的事情呢?”
不知什么时候,圆脸男孩坐到了自己身旁。
他们坐在大学城的小炒店里,面前摆着酒和菜。
手中的酒杯没酒了,她问:“什么第二年?”
他帮她把酒满上:“你刚刚不是才说完第一次穿越吗。那你第二年穿越回过去,做了什么?”
“哦。”她继续跟他描述。
“第二年,当我回到过去了,我依然尝试让人们出去避难。这时的现实,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朋友和亲人,没有人再听我说话。学校里的人都怕我,因为有传言,我中邪了能看到脏东西。”
“过去和现实,我的功课都乱七八糟。我也完全没有生活了,领着补助,缺课缺得一塌糊涂。我唯一确定拥有的,是痛感,我还做了实验哦……在过去的自己手臂上留下的伤,回到现实,手臂上什么也没有;而在现实中留下的伤,在过去也不会存在。因为痛,所以知道经历的不是梦。”
“我为什么还活着呢?时常这么问自己,过去和未来对于我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这个行尸走肉的模样。但,等水灾真的来了,因为怕痛,还是不想死掉。我知道就算跑到别的城市,一旦现实的雨停了,我还是会被传送回来。所以我开始为了灾难囤物资,做准备。结果,水灾中,别人把我东西抢走了,我又没能活下来。”
林诗兰感觉已经没什么别的好讲了:“第二年,又一事无成地过去了一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谭尽似乎还没听够:“你是在这一年开始看心理医生的吗?”
“对啊。”
这一年,她鼓起勇气,预约了学校的心理咨询。
握着的酒杯变成了一团纸巾,靠着的饭桌变成了纯白的书桌。
林诗兰在心理办公室,对面坐着一脸严肃健康老师。
他对她说:“林诗兰同学,你的症状太严重了。我这边只能做简单的心理疏导,你的病得去精神病医院看。”
林诗兰惴惴不安地捏着纸巾:“老师,我大概生的什么病呢?”
对照着纸上的信息,老师开口道:“ptsd、妄想症,大概是那样吧。”
她低下头,小声问:“那我要去哪里看病比较好?”
“不行。”
中年妇女一拍桌子,果断地阻止了她要看病的想法。
林诗兰抬头。
吕晓蓉站在她们家狭小的饭厅,手叉着腰。
“我丢不起那个人,你看病的话,大家都会知道我女儿是个疯子。”
“芮芮啊,你高考都考完了,成绩那么好,所有人都羡慕你。这么好的前途你不要,要去看病,要去当个疯子?你想被所有人当笑话吗?”
这是第二年回到从前时,林诗兰和她妈妈发生过的对话。
当全世界已经没有人听她说话,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妈妈。也许妈妈能够理解呢?她跟妈妈谈心,她多么希望妈妈能帮帮她。
“乖芮芮,你没病,你只是压力有点大,高考的人压力大是正常的。”
“那真的需要看病的,是拿着刀要捅人、在地板上抽风的、街上大吼大叫的,那才叫神经病。”
吕晓蓉的嘴一张一合,不停地动着,林诗兰默不作声地听。
“我跟你说啊,我带的班里有个小女孩,可崇拜你了。你之前得了第一名的市作文比赛,她也参加了,她只拿到安慰奖。”
“我同事们都知道你今年高考,那群八卦的,还特意发短信来问我,你分数怎么样呢。哈哈,我把你的分数发给他们看了,可把他们酸坏了,问我怎么教育你的。他们不懂,会学习这是天生的,你和他们家的小孩可不一样。况且,我从小就盯着你,眼皮下管你管大的,他们学也学不来,哪个父母能做成我这样?”
“这下,我们真是扬眉吐气了,没爹的孩子、副科老师的孩子,照样优秀,你就是有本事上最顶尖的大学。他们嫉妒也没用。他们好奇你报哪里的志愿,我偏不告诉他们,哼,反正我们的未来有多好,是他们想象不到的。”
林诗兰的指尖勾住自己的头发,把它们向下扯,完全不觉得痛。心像一株好久没有浇水的植物,渐渐萎缩干涸了。
“妈,为什么我们每天都在讲这些?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感兴趣,我根本不想听。”
“妈妈,我真的好爱你,可是,你让我好痛苦。妈妈,为什么爸爸死后还要那么辛苦把我养大呢?”
“不仅是你,我也觉得好辛苦啊。如果你的女儿是别人就好了,比我更听话更聪明的人,能让你更满意的人。”
她的话将她妈气得浑身发抖。
吕晓蓉伏到桌子上,掩面哭泣。
林诗兰想过来安慰她,她妈指着大门让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