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右上角写着《外国文艺与欣赏》,有人悄声说:“外国人真不要脸,穿这么点!”再看到穿白色紧身裤的男演员,在场的女士脸都红了,掩着孩子们的眼睛嚷嚷道:“抱台!换台!”
连换了几个台,最后当画面停留在一部港城电视剧《霍元甲》时,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就看这个,就看这个!”
这可是眼下最流行的电视剧、湘岳县多少孩子的最爱。孩子们个个唱着蹩脚的港城话:“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挥舞着拳头,都要“致力国家中兴”!
盛子越看着屏幕前一张张闪着光亮的脸庞,听着电视里的主题曲:“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历来强盗要侵入,最终必送命!”她的内心升起一阵骄傲:华国渐渐兴旺发达,谁也别想欺负它。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住了半个月不到,桂明康便要回港城。
桂明康心脏不好,一直采取保守疗法。这一次见过家人之后,他忽然想冒一次险,到m国进行手术,彻底解决隐患。
人生苦短,他想更健康、更长久地陪伴在云英和孩子们身边。临走前他郑重承诺:“桂枝,我的都是你的。”
桂枝听了直摇手:“别别别,现在我已经非常知足,不需要太多。港城那边有大哥掌舵,我也不懂做生意,就在这小县城生活也挺愉快。”
盛子越看了看屋子里满满当当的电器产品:彩色电视机、录间机、洗衣机、电风扇,对这个新出炉的外公说:“你给的已经够多,多了反而不美。”
最好的给予,不是很多很多,而是恰到好处。说实话,在这个两房一厅的小屋子里摆下这么多电器设备,原本很宽敞的屋子都有些拥挤了。
桂明康走后,盛子越的家随着彩色电视机的到来,一到晚上就成了“职工之家”。
八十年代娱乐少,能够看彩色电视对孩子们就是极大的享受。大人有时还要点面子不好意思常来,孩子们却没什么顾忌,几乎天天七点过来,十点散场。有的连吃饭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抱着饭碗就到盛子越家来,边扒饭边看电视,认真得不行。
盛同裕感觉每天晚上家里闹哄哄的,一向爱清静的他很不习惯这种喧嚣,冷着脸要关电视吧,十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再看一会儿吧、再看一会儿吧。”他心肠一软只得进屋备课。
哪怕桂枝把电视声音调得小小的,孩子们也不介意。他们以前看黑白电视机的时候就能通过不同的灰度、明暗度猜出剧中人的衣服颜色,现在的彩电这么清晰明亮,就算无声都没有关系,何况尖着耳朵听还能听得出来他们说了什么呢。
盛同裕跟桂枝吐槽:“大舅原本是好意,结果现在成了负担!”桂枝苦笑一声,安慰他:“都是孩子们,难道把他们赶出去?算了算了。”
盛子越写信给桂明康,信中提及此事,一个月之后,问题圆满解决——桂明康在深市注册了分公司,他以分公司的名义向水利局工会捐赠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工会主席李明宣喜得抓耳挠腮,连连夸赞陆桂枝顾小家、不忘大家,有大气度、大胸怀,年底给她颁发了一个“优秀工会会员”的奖状,奖励了一条毛巾、一个茶缸。
捐赠的彩色电视比桂枝家的还大一点,放在水利局会议室正好。那里又宽敞、又明亮,还有座位,晚上七点开门、十点关门,孩子们呼啦啦一下子都挪了窝。
盛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让桂枝也松了一口气,悄悄对盛同裕说:“还是我爸有能力、有想法,当然……也得有钱。”一台彩色电视机差不多1500块,一下子送出去,这手笔!
盛子越一封信解决问题,自此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解决问题的途径多种多样,可以靠武力,可以靠人缘,也可以凭财力。
总之一句话——实力为王。
回到陆家坪的徐云英什么也没有要,只带走了盛同裕先前买的红灯牌收音机。她说村里还没通电,这些电器都没用,有一台用电池的收音机听听戏、听听评书就够了。
陆桂枝把自己家最早买的凤凰牌自行车送给了成华,这架自行车盛同裕非常爱惜,用了这么多年还像新的一样。
成华骑着自行车送母亲回到陆家坪,看到一身正装、精神焕发的陆成华,村里的人都感觉到这个一向沉默没有存在感的陆家老六像换了一个人。
“成华,在哪里发财啊?”
“现在搞这么精神是不是谈恋爱了?”
“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怎么不在家里种地,跑县城做啥呢?”
成华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徐云英帮儿子回话:“这不是高中毕业了没事做,就在县城卖点东西,也算是接了他爸的手艺。”
村民一听,原来是学手艺去了,都点头道:“读不成书就学手艺,这是对的。手艺人饿不死嘛。”
母子俩进了门,陆春林正坐在堂屋,抱着个半成品箩筐在怀里编织呢。看到离家几日的徐云英回来,他忙着将箩筐往旁边一放,将垫在膝上的蓝粗布取下,抖了抖上面的竹皮、碎屑,憨憨一笑:“云英,桂叶怎么样?”
堂屋的后门正对着竹林,一股凉风吹来,空气里萦绕着一股竹子清香,混着竹林边鸡舍的鸡屎味,这独特的农家气息让徐云英一直紧绷的情绪陡然放松。
“桂叶还好,省城双职工带孩子不容易,我在小区找了个婆婆照顾她,走一步是一步吧。”
陆春林“哦”了一声,他反正处处都听徐云英安排,对她的每句话都是“哦”、“好”、“听你的”。徐云英也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模式,问:“我不在家,你一个人怎么吃的饭?”
陆春林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这家混那家混的,也饿不着。”
村里人大都姓陆,徐云英的好人缘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知道陆春林一个人在家,时不时有人喊他去家里吃饭,陆春林送人家一个箩筐、撮箕啥的,挺和谐。
徐云英接过水喝了两口,坐在靠背椅上吹着穿堂风,这个自己一手建设起来的家给她的感觉是稳定、舒坦、自在的。想到离别四十年的表兄桂明康,似乎是年少时的一场梦。
绮梦虽美,梦醒之后了无痕迹,日子还得慢慢过下去。
成华停好单车,将录音机放进父母居住的里屋,陆春林取出水烟“咕噜咕噜”地抽了两口,看着这个四四方方的大匣子好奇地问:“这是啥?”
“收音机。”
“你们从哪里买的这?这东西听说很贵咧。”
听到陆春林问的这话,徐云英想到他这么长的时间与陆良华一起欺瞒桂明康的消息,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桂明康送的,怎么嘀?”
扑通!
陆春林手中的水烟竹管子掉落在地,他呆呆地看着徐云英,嘴唇颤抖:“云……英呐,你,你都知道了?”
徐云英沉声道:“知道什么?”
陆春林面色一下子就变了。这段时间他一直惶恐不安,就怕云英知道自己的结发丈夫还活着,而且还发了财一生未娶。
他一生老实本份,自认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偏偏这件事做得有些不地道,这个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他喘不上气来。无数次他在梦中惊醒,摸摸床边只要看到云英还在就会暗自庆幸。结婚三十多年,云英就是他的命、他的根,他离不开云英。
他嗫嚅了半天:“他……你……你要和他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