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同裕哈哈一笑,抱起盛子楚,“吧叽”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语气骄傲:“我家楚楚真棒!是个小女侠。”
盛子楚眼泪还挂在脸上,却被父亲夸赞得心花怒放,当时便破涕为笑,发出“咯咯”的笑声。
陆桂枝抬手拍了盛同裕一下:“你就宠着她吧,将来更无法无天。”
盛同裕瞪了她一眼:“瞎说!我家楚楚最讲道理,她才不会乱打人。肯定是良华没有教育好孩子,调皮捣乱欺负同学的人就该受点教训。”
陆桂枝无计可施,将一直站在身边抿着嘴笑的盛子越揽入怀里:“越越你来说,妈妈是不是应该教育你妹妹?”
盛子越“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在父亲臂弯之中欢笑的盛子楚,慢条斯理地说:“打,可以打。但不能让别人告状告到家里来,记住了吗?”
盛子楚眼中闪过一丝慧黠,想到姐姐教的那些打人不留痕迹的方法,挥了挥小拳头:“知道了,以后保证不让人发现!”
陆桂枝看看大女儿,再看看小女儿,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与自己预料的不一致……
盛子楚一战成名,迅速成为一年级女生口中的“英雄”,推选为文娱委员戴了“两道杠”,光荣地当上了中队长。
她和陆志远又打过一次架,不过这一次她记住了盛子越所教的,专挑软肋下手,让他哇哇喊痛却半点伤痕也没有。
杨桃庄气不过,把他揍了一顿:“你一个小子,连丫头都打不过,丢脸不丢脸?还好意思说疼,连块青印子都没有告什么状!”
有了盛子楚这个克星,陆志远倒是收敛了他的坏脾气,读书老实多了。想想前世他懒惰任性、一事无成,结了婚带着老婆、孩子幸福地啃老,陆蕊不得不承认,原来老话说“恶狗服蛮棍”真是对的。
转眼到了1983年六月一日,这是在小学度过的盛子楚第一个儿童节、陆蕊最后一个儿童节。按惯例上午文艺会演,下午组织看电影。
这一年儿童节的文艺会演与众不同——第一名将入选端午龙舟赛的开场表演。
这可是湘岳县最热闹的赛事!毫不夸张地说,只要站在龙舟赛开场表演的舞台之上,就是全县城最靓的崽!
著名爱国诗人屈子曾经行吟流放到此,后来在邻近的汨罗江投江自尽,湘岳县年年都会举行龙舟赛纪念这位诗人。到了端午节这一天,学校、机关放假半天,湘子江边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龙舟赛的男女老少。
往年开场表演都是县城文工团的事情,今年为了突显“关心下一代”的主题,县领导决定从不同小学六一汇演的节目中选出第一名参加表演。
消息一传开,各个县城小学欢喜得要炸开了。
城关完小的每个年级、各个班级都卯足了劲儿,用心排练,勇争第一。想到能够站在湘子江边的大舞台上展示自己,接受万众瞩目的荣光,哪一个不兴奋?
陆蕊想拿第一,她想在离开湘岳县之前,给自己留下最灿烂的一笔。是的,她已经和父亲商量好,物资局今年下半年将在省城新增办事处,不如借这个机会全家迁往省城,在那里置业、发展。
盛子楚也想拿第一,她学戏四年,渴望表演,想在那个舞台上证明自己。
比赛开始。
六一儿童节这一天,盛同裕一家、钱金凤夫妻俩、陆良华一家都来到县城剧院,专注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为孩子们鼓掌欢呼。
盛子楚画了点淡妆,小脸红嘟嘟的,穿着罗莱老师送给盛子越的孔雀裙,艳光四射,引来旁边观众的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孩子?像个小明星一样。”
用钱金凤的话来说,盛子楚是祖师爷赏饭吃。她不仅扮相美、身段软,还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兴奋。只要一站上舞台,她就双目炯炯、神采奕奕,从来不怯场。
此刻的盛子楚还没上台就已经蠢蠢欲动,不断回头问母亲:“还没到我吗?还没轮到我吗?”
陆桂枝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最后一个表演吗?稳住。”
盛子楚坐在椅子上像拧麻花一样转来转去:“这个跳舞不好看,一点也好看,我想第一个上台表演。”
陆桂枝还没开口,盛子越转过脸看着盛子楚,一根手指头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剧院的灯光柔柔地打在盛子越的脸上,美丽的鹅蛋莹洁如玉。她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与淡定,这让毛燥好动的盛子楚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年级的集体舞表演结束之后,幕布拉上,剧场暗了下来。
帷幕缓缓拉开。一道追光打下来,圆柱形的光束里,陆蕊亭亭玉立。穿着一袭乳白色的长裙,裙上镶着星星点点的亮片珠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哇~好漂亮啊,和电影里的歌唱家一样。”
“天呐,她穿的裙子真好看,是不是书上所说的那种晚礼服?”
“不愧是我们的文娱大队长啊,一上台就镇得住。”
台下观众都在议论,这样的盛装出场一下子把大家的眼球都吸引了过来。
悠悠的钢琴声响起,这琴声里似乎带着一股悲伤,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另一道追光从头顶而下,在那道光束里,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子坐在三角钢琴之前,将所有的身心都投注到琴键之上。
陆蕊站在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随着音乐节奏,那清朗的童音如溪水一般流淌:“这,是艾青先生1938年的作品,写于一个悲剧的时代……”
“撤退,我们可以撤退到哪里?我们已经失去半壁河山!逃亡,还能逃亡到何处?哪里还有一片土地,可以被称作中国?巨大的悲痛,只能通过呐喊宣泄。”
第一次在儿童节看到配乐诗的表演,台下观众完全被陆蕊那充满激情、包含悲愤的朗诵所惊呆,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所有人屏息聆听。
一些经历过战争之苦的年长者,甚至潸然泪下。
陆蕊介绍完背景,在钢琴伴奏中将这一首饱含爱国热情的诗歌吟诵而出: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落下最后一个字时,音乐也随之停止,台上台下一片静默。
片刻寂静,陡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似乎要将剧院的天花板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