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里一向端雅的太后几乎发了疯,她不能接受,最后自己的儿子居然拱手把皇位捧给了平阳公主的后人!她不能接受,皇帝难道忘了吗?她曾经在平阳公主那里受过多少折辱,平阳公主就那样理所当然把她踩在脚下.....她辛辛苦苦扶持儿子出来,不是为了今日的.....
“叫他来!哀家要问他,哀家要问他!”她这个儿子生有反骨,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一直以为自己稳稳地把儿子控在手中,她为了他能走到今日,牺牲了多少啊,她儿子不是不知道.....都是为了狐狸精啊,先帝是这样,她的儿子也是这样!
苍天如此不公!
如此不公!
徐士行进入寿康宫的时候,太后行将癫狂,她指着进来的徐士行阴恻恻笑着:“你都忘了!”
“当时该死的明明是你,是你大哥让你活了下来!”这是个徐士行小时候每天都要听的故事,在皇室双生子不详,双生子更是绝不可能立储承大统的。帝王,必要独一无二!
他生那日,长春宫早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备,留大的杀小的,他是那个小的。装婴儿尸体的食盒都准备好了,那该是他的归宿。可是当柳嬷嬷把手放到他脖颈间的时候,大的那个孩子声嘶力竭不依不饶哭了起来,简直让所有人都无法可想,最后他活了下来,他那个哥哥进了食盒。
后来他那个哥哥被种在了一棵树下,她的母亲把那棵树交给了他,让他日日记得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他本就不是一个该活在这世间的人,不能输,不能哭,不能有欲望。
“你的哥哥,你的妹妹,都是为你而死!你都忘了!”果然是徐家的种,狼心狗肺。
是啊,还有他的妹妹。不到一岁的妹妹,一双眼睛乌溜溜,又黑又亮。是那时候唯一不要求他什么,就会对他笑的人。看到他,就会笑。那时候徐士行也不过五岁,一天里他唯一盼着的时候就是看到妹妹,那一刻只有一个笑着的小娃娃,没有阴暗,没有训斥,没有嫌弃。
后来妹妹也死了,母亲告诉他,是为他死的。
他走在一条用他的兄弟姊妹的血肉铺成的路上,一步都不该停,就要朝着那个位置一直走下去。
永远不能哭,不该输,不该有欲望。
徐士行看着此时已经面部狰狞的母亲,突然就想到了前几日,徐承霁从站桩上摔了下来,他的昭昭心疼地捧着徐承霁的小胳膊,教育他:
“摔倒了怎么办?——哭出来就好了。”
徐承霁就笑了。
他就那样看着他们娘俩,看着他的昭昭。最早的时候,她就是那样对他说的:“多疼呀,你哭出来就好了。”后来她知道他不会哭,每次他受伤,她都是哭着说:“太子哥哥,我替你哭吧。”有时候都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说完小团子一样的女孩就抱着他的胳膊哭了起来。
徐士行始终的平静,让太后更加愤怒,她终于把那个一直想砸到徐士行脸上的茶盏狠狠砸到了他的额角,血顺着徐士行苍白得过分的脸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留在内室的柳嬷嬷和吉祥都吓傻了,一个太后一个陛下,这样时候,没人吩咐,他们是动也不敢动。
徐士行依然是平静的,任由殷红的血流过他的眼角,蜿蜒而下,如同白玉罗刹。
他终于开口说了他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母后,他们不是活在我身上,他们是死在你手里。”
“连同我,都死在你手里。”
说完高大寡言的帝王对自己的母亲一礼,转身离开了这华丽又森冷的寿康宫。吉祥战战兢兢跟着,徐士行这才接过帕子擦掉血迹,压住额角。
本来想说去昭阳宫,他迫切地想看到她。可转念一想,自己弄成这样,她是那样胆小的一个人,算了,还是等止住血吧。
寒冬已经过去,春天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绿,现在,生机勃勃的夏也要来了。
皇宫里处处生机,那些皇后喜欢的海棠,更是开得难收难管的好。
徐士行按着帕子压着额角,看着那一树树灿烂的海棠,笑了。
过继与立太子的仪典同日进行,这是继立后以来,大胤朝又一盛大仪式,它的意义不仅是大胤储君已定,更有大胤一直存在的正统之争,一直存在的内乱隐患,在建曌帝立储这日,彻底消失。大胤朝平静之下,掩盖的种种力量,终于平息了。
异族等待已久的将会撕毁大胤让他们有机可图的内乱,就这样消弭了。
故虽然史书对建曌帝有诸多□□,但他的治国功绩,他的立嗣选择,都是被史书称道的。持续三代人的皇室正统之争以这样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局结束了,从此大胤走上了一条真正的平稳强大之路。
就在所有人都放下心,一切慢慢走上正轨的时候,谁都没想到有人于黑暗中计划着最后的鱼死网破。
第113章
谁能想到呢?老老实实待在后宫, 甚至让人都已经忘记的贤太妃,居然能跟她斗了一辈子的寿康宫联手。不管是寿康宫里已经把持后宫十多年的太后,还是曾经险些把还是长春宫的德妃压到大气不敢喘的贤太妃, 以及在宫里下层宫女太监中苦心经营多年的鸣佩。皇后以雷霆之势压得下她们, 可短时间内, 皇后却根本不可能清洗干净这座幽幽深宫里她们埋下的钉子——那些属于她们的幽灵。
后来一统海内四方的千古一帝徐承霁,在这一天学会不再信任任何人。六岁这年的险境, 让他明白人会变,也会骗。骗了他的小公公是他之前最信任的宫人,曾经的忠心是真,今日为了所谓的不得已叛主也是真。
所有的谆谆教导, 都不及亲自踩坑。此后漫长的人生中,徐承霁笑眯眯说过无数次, “孤信任你”, “孤信重你”.....“朕信你”, “你的忠心, 朕岂不能不信”“你同旁人不同, 是朕信赖之人”.....可是他从未再信任过任何人,除了他的娘亲。
徐承霁看着眼前端着点心笑着的女人——娘亲厌恶的人, 是如意公公告诉他要提防的人之一。他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 “这位姑姑, 你可认得本殿?”
“本殿迷了路,姑姑送我回去, 定有重赏的。”
张瑾瑜看着眼前这个白嫩嫩的小男孩, 却穿着绣有四爪团龙的合体袍服, 这样小的年纪, 就到了权势至高处。这是谢嘉仪的儿子!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 这个平时被人护得滴水不漏的小太子,都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还以为自己只是迷路,两个眼珠子还在骨碌碌转着,好像终于到了一个新地方,整个人都新鲜得很。果然是跟他娘亲一样蠢的蠢货啊。
她笑了笑,尽量软和了语气:“小殿下吃了点心,姑姑送你回去。”回你该回的地方,莲花池边,贪玩的小太子落了水,这才该是你的归宿。
徐承霁这才把满屋子乱转的视线落在了两块淡粉色格外漂亮的点心上,他一歪头看着张瑾瑜:“姑姑,这点心是你亲自做的吗?我身边的人可不许我乱吃东西的!”语气里带出了被管制的不满。
张瑾瑜笑得更温和了一些:“小殿下放心,都是姑姑亲自做的,好吃得很。”果然就见小太子吞咽了下口水,张瑾瑜此时的笑才有了两分真切:一脉相承的蠢啊。东宫太子自然不能中毒而死,只能失足落水而死。这点心,只不过是让他浑身无力,连一点点挣扎都不会有,安静地乖巧落水。
看到徐承霁明明想吃,可偏偏还犹豫,张瑾瑜更是拿出好话来哄着,心里却已经有几分着急,这件事的关键是要快!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实在不行,只能强喂了,入口即化,即时生效。她脑中把强喂的可能性过了一遍,觉得也不会出岔子,别说喊出来这地方偏僻避人,这样一个小人,她有的是法子让他喊不出来。
徐承霁笑嘻嘻看着对方慢慢阴沉让人发毛的目光,配着她脸上依然挂着的温柔的笑,再加上这个明显久无人用的房间,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攀爬,让他几乎觉得控制不住心头的紧张。
师父说:“死到临头,都不能怕。怕就会慌,慌了,死到临头就是必死。”只有可以控制恐惧的人,才能从每一个缝隙寻找生机。
那个怪老头说,这世间的毒他都熟。皇宫里那些最好的毒,好些都是出自他的手。
徐承霁伸出小手似乎终于抵抗不住诱惑拈了一块点心,还仔细闻了一下,可惜了,他不熟啊,无色无味,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更用功一些。
不过,真能做到无色无味无痕迹的毒,大概只有出自怪老头手中的那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