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小孩子嗜睡的缘故,伶俜醒来已经是暮色/将至。惺忪着睁开眼,就看到旁边坐着个好看的少年。
沈鸣见她醒来,将手中的乌云盖雪放下来,又伸手去将她扶起来,抱在腿上。屋子里的婆子见状,立刻端了盆水过来。
伶俜还有些迷迷糊糊,直到沈鸣打湿了帕子,轻轻擦拭她的脸,她才彻底清醒。她想从沈鸣身上下地,但他却箍着她软软的身子,不让她动,帮她净完脸,才将她抱到先前那红木桌坐好。
桌子上此时放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伶俜虽然不明白这位古怪的侯世子,作何将自己掳来,不过她到底两世为人,一开始因为惜命而心惊胆战后,现下弄清楚了他的身份,倒也没什么担忧。
何况这一段在上辈子完全没有发生过,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
去他的魏王宋玥!去他的裴如意!这辈子她是不再奉陪了,她要活得长长久久,活得儿孙满堂。
这样想着,伶俜也就胃口大开,不等人吩咐,自顾拿着碗筷吃起来。
沈鸣不爱说话,吃饭的时候尤其安静。伶俜悄悄打量他,想着如此清朗昳丽的少年,上辈子只活到了十八岁,她就有些唏嘘。
他自己是个短命鬼倒也罢了,偏生因为那一纸婚约,害得她也没好日子过,也就比他多活了两年多。而那水深火热的两年多,还不如不要。
伶俜咬了咬筷子,心想这厮这辈子不知能不能活过十八。以防万一,她觉得还是想办法躲过那婚约再说。
这样以来,不管他能不能活过十八,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至少不用再去给宋玥那混蛋做妾。
伶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是个能吃的,现下胃口一好,就多吃了一小碗饭,放下筷子时,小肚子已经胀得鼓鼓的。
她转头看了眼门外的沉沉暮色,虽然知道长安去给祖母送了信,但自己不过十岁,孤身一人头回在别人家过夜,总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她跳下凳子,试探朝沈鸣开口:“世子,天色这么晚了,能不能让人送我回去,我怕祖母会担心。”
沈鸣还在慢条斯理吃饭,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伶俜没得来回应,小声抱怨嘀咕:“又不是哑巴,作何总是不说话?”
沈鸣抬眼淡淡看了她一下,又低头去夹菜。
在门口的福伯听到伶俜的话,探进来头笑着道:“十一小姐不需担心,您祖母那边已经传过话,她听说小姐喜欢咱们山庄,答应了让您玩两天。”
她什么时候喜欢山庄了?明明她就是被强行掳来的。
不过伶俜也不生气,住着就住着,她可是做过飘荡三年的孤魂野鬼。如今再世为人,只要祖母不担心,她一个人住在别人家并不是什么大事。
何况在她看来,只要是跟前世不一样的经历,她都乐于完成。
到了晚上,福伯又犯愁了。
丫鬟给谢家小姐洗了干净,本来是要带她去客房歇着,却被世子爷拦住,然后把洗得香喷喷的小姑娘往自己房里抱去。
自己世子爷这是刚刚从寺里下山,没见过姑娘么?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是个女娃娃啊!
他又想世子爷自小生活在寺庙里,不懂人间伦常倒也正常。兴许只是单纯地喜欢谢家十一小姐,就跟喜欢那只乌云盖雪的黑猫一样。小姑娘长得娇俏可人,看着的人大约都挺喜欢。
于是跟在沈鸣身后的福伯清了清嗓子:“世子,男女七八不同席,您还是让十一小姐去客房歇息吧!”
被抱在沈鸣怀里的伶俜,也有些怔怔然,自打被带来苏家山庄后,这大半日,沈鸣时常把自己抱在身上,就跟他抱着那只黑猫一般。她虽然不太自在,但也没多想,毕竟自己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沈鸣也不过十三岁。
但听福伯这样一说,方才知他这是要将自己抱到他房中一起睡,顿时如临大敌,挣扎要往地下跳。
十岁的孩子也是有名节的好么?
沈鸣这回算是听进了福伯的话,似是蹙眉沉思片刻,终于是放下了挣扎的伶俜。
伶俜得了自由,立刻跑到刚刚给她沐浴的丫鬟旁边。福伯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牵着伶俜去了客房。
沈鸣转头看着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福伯上前,笑着道:“世子,十一小姐是挺讨人喜欢的,不过她年纪太小,还是个女娃娃呢,世子您自己也才十三岁,若是世子想要她,至少要再等几年。”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双眼一睁,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夫人在世的时候,咱侯府和伯府还真定下过一门婚约。”
沈鸣神色平淡,勾唇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第四章
济宁侯沈瀚之系姑苏人氏,虽是布衣出生,但高中榜眼入仕之后,得卫国公苏重山赏识。从七品翰林院编修,三年连升至四品苏州知府,同年娶卫国公嫡长女苏婉辞为妻,此后沈瀚之仕途一路亨通,不仅拜相入阁,成为内阁大学士,还兼任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而八年前,在庚寅宫变中护驾有功,获封济宁侯,虽只是三等候,却有了勋贵荣耀,世袭三代。如今苏瀚之,既是权臣,也是勋贵,在京中地位,可想而知。
伶俜和济宁侯也有些渊源,苏婉辞体弱多病,生下长子沈鸣之后,更是常年离不开药罐子。这位国公大小姐也是个大气的女子,便让沈瀚之纳了侧室,正是伶俜的姨母宁如岚。后来苏婉辞病逝,虽然沈瀚之重情重义,正妻位置留给了一个牌位,并未扶正伶俜姨母,但地位上也算是侯府夫人。
只是伶俜自己一直同祖母住在谢家田庄,对于沈侯府和沈鸣的事儿,也是后来回了京城才略知一二。
据说苏婉辞在姑苏病逝后,沈鸣也得了怪疾,请了各路名医都无计可施,后来还是一位化缘僧人路过沈府,说沈鸣是中了邪祟,要养在寺庙中方可保命。于是不到四岁的沈鸣被送去了寒山寺养着。
伶俜想着他方巾下的光头,想来这人刚刚从寺庙里回来。难怪半点伦理纲常不懂,对着个十岁的姑娘说抱就抱。
沈鸣性子古怪,几乎不说话,不过传闻中的暴虐,除了被大牛救上来后,睁眼时扼住她的脖颈那一瞬之外,伶俜就完全感觉不到。相反,来了山庄之后,他对她十分温和,几乎是手把手照料着她,有点像把她当做乌云盖雪那样的宠物,又好像把她当成小小的稚孩,总喜欢把她抱在腿上,还喜欢摸她软软的头顶。
被关在着陌生的山庄里,除了有些无趣之外,伶俜倒是没觉得有多不适应。沈鸣喜静,一天下来不是看书就是写字作画,小小年纪笔下功夫已是非常了得。上辈子沈鸣虽然性子上的名声不太好,但同时也有着惊才绝艳之名。
在伶俜的印象中,上一世称得上惊才绝艳的人,除了沈鸣,也只有后来那位秦/王府走出来的幕僚苏冥,伶俜死后第一年的新科状元。
伶俜喜欢看沈鸣作画,他在案台作画时,她就坐在他为她搬来的坐墩上,趴在案台边缘静静看着。
她坐着他站着,就更显得她小小一只,像极了那只慵懒的乌云盖雪,有时候看着看着快要睡着时,教沈鸣发现,就会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当伶俜待在苏家山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的时候,谢家庄子上的祖母却有些按捺不住了,毕竟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这些年就没离开过半步,突然在别人家过了一夜,谢老太太怎么都觉得不习惯,当晚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勉强睡了会儿,隔日到了太阳快落山时,赶紧打发了小厮富贵去苏家山庄接人。
富贵到山庄时,伶俜刚刚用过晚膳,正坐在沈鸣的案台旁,看他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