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的声音流露出他这个年纪独有的少年意气,“天南海北,哪里都有我的容身之处。”
所以他当初说有地方藏她,并不是在骗她。
这世间没有他的来处,但四海之内,却处处都可以是他的家。
可他却将他所有的家,眼也不眨的都给了她。
他满怀都是微苦的药味,商绒想起来雨夜里她双手沾满的血:“你是为什么受的伤?”
“栉风楼有规矩,要脱离栉风楼便要领受楼中戒鞭。”
折竹也不隐瞒。
哪知他话音才落,便察觉怀中的姑娘要起身,他立即拉住她:“做什么?”
“去点灯,你给我看看。”
商绒不知戒鞭的滋味,也始终惦记着那夜少年不肯让她帮他上药。
“你摸黑点灯就不怕蜡油烫得你手疼?”
折竹说着想按下她的肩,摸到的却是她的脸,那么柔软细腻,他停顿片刻,手指如含羞草般蜷缩一下,却故作平静地挪开,转而扶住她的后颈,迫使她躺下来。
“没什么好看的,我又不会疼。”
他说。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己找这样的罪受?”
商绒的侧脸压在软枕上。
“玉京的是非,栉风楼一向不愿多加沾惹,我若还在楼中,便不能来玉京。”
他在黑暗里望着她的方向:“可是簌簌,我有必须要来玉京的理由。”
“我要来看你,也要找到当年我师父身死的真相。”
蜀青造相堂那一批财宝的消息是何人放出的,几派围攻栉风楼,折竹潜入他们之中时,便发现了些端倪。
“你的师父?”
商绒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原来还有一位师父。
“嗯。”
折竹提起他,语气也没有多少波澜:“我一出生便不知被谁丢了,是他捡到我,养我长大,教我武功,但六年前,他孤身到玉京赴旧友之约,却不知因何而身受重伤,那时我在业州神溪山中住,他从玉京归来时,便已经无药可治。”
“他临终前,不许我来玉京,也不许我过问他的死因,”折竹的后脑枕在自己的一只手臂上,“但前不久我发觉他那位原本在几年前辞世的旧友好像还活着。”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难道还能借尸还魂不成?
“你师父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商绒轻声问。
折竹从没听人问过他这样的话,他倒也认真地思量片刻,随即“嗯”了一声:“除了有些啰嗦,时常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不爱干净,做饭难吃之外,倒也尚可。”
“所以你明明不能饮酒,却总要挂个玉葫芦在身上,是因为他吗?”商绒想起那只玉葫芦。
折竹起初静默一瞬,片刻,他轻笑一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他总与我说酒是世上最好的滋味,”
折竹半垂下眼帘,嗓音越发平淡,“他说得太多,我听得太烦,但有时,也会好奇。”
即便他不说,商绒也知道,他的好奇实则源于想念。
那是他在世上唯一没有血缘却有亲情的人。
长夜漫漫,唯有蝉声不知疲倦。
商绒也不知是何时闭起眼睛,沉沉入睡的,这一夜,她梦中没有枉死的冤魂,没有被铁索扼住咽喉的自己。
那是蜀青的灯会,有一只乌蓬小船。
她在船上枕臂看烟花,身侧有少年替她挽起被河水浸湿的衣袖。
翌日天还才亮了不久,鹤紫便进殿来,小心翼翼地将公主唤醒。
商绒醒来发觉自己竟已不在那张罗汉榻上,而是在自己的床上,她四下望了望,也不知折竹是何时离开的。
陆陆续续有宫娥进来服侍公主更衣洗漱,鹤紫并未备早膳,只对公主道:“大真人要来与公主讲经打坐。”
以往大真人每每来教公主道学,或打坐时,公主便不能用早膳,至多只能饮些花露茶。
大真人说,如此方能气清而神静。
商绒早已习惯,洗漱穿衣完毕,她便端坐在蒲团上,点香净手。
不多时,凌霜大真人便携三两道童悠然而至,殿门大开,道童与鹤紫等宫娥都守在门口。
“大真人。”
商绒坐在案前,低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