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若蚊蝇的一句话清清楚楚的落进棠观耳里,让他握着酒盏的手不自觉的收了收,眼前突然浮现出曾在拓跋陵修那里看过的画像,想起那画像上神态各异的女子……
那种无法控制,无法确认的不安又涌上了心头。
棠观放下酒盏,不动声色的垂下眼,伸手拉过了颜绾的手,张开五指,与她紧紧相扣,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让他不知所措的忐忑,“你的归宿,终究不会是紫禁城。对吗?”
嗓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尽管如此,颜绾还是察觉到了棠观的异样,不由有些诧异。
她始终以为,忐忑不安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害怕有朝一日陆无悠会被发现,她害怕他不能接受陆无悠,害怕被放弃。那么他的不安,又是什么?
想了想,颜绾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老实说,她也不清楚自己应不应该说这句话,然而就在她思考纠结之时,话却是已经出口了,“我的归宿……从前,现在,甚至是将来,都不会是紫禁城,也不会是任何一个地方。”
顿了顿,她认真的看向棠观,“我的归宿,只会是那个让我心甘情愿留在围城中的人。”
“……”
棠观的眸色一下变得深黯,心口仿佛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有一股温热从胸口瞬间漫到了指尖,让他全身的血脉都在刹那怵动。
颜绾说完话后便扭过了头,看了看席上新添的几道菜,有些为难的甩了甩被棠观扣着的右手,“殿下……我饿了,能撒手了吗?”
“……”
肃王殿下的怵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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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央宫歇息了一下午后,又或许是因为殿内通明的灯火,颜妩此刻的脸色比之前要红润许多。
然而她却敏锐的察觉出,身边的棠珩非常不对劲,尽管面上还带着温润的笑,但那眼底的寒意却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
往常,他只会在偶尔某个时刻,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而且从来都是一闪而过,从不会像今晚这么难以控制。
而自己身后的安歌也出奇的安静,好像从棠珩回宫将她拎出去问了什么后,安歌就一直低着头没敢看自己的眼睛。
颜妩原以为棠珩不过是问了些太医的医嘱,但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眼见着棠珩又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颜妩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伸了过去,盖在那酒杯口上,阻止了棠珩的动作,“殿下,你快醉了……”
棠珩看着那掩在酒杯口的纤纤玉手,微微愣了愣,眸底的阴戾稍稍散开。
这是第一次。
颜妩自从嫁给他以来,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事,从不反驳他,也从不阻止他什么。
与其说是顺从,他常常觉得那是因为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他做了什么决定,也无所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加无所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看来,她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终有一天是能被焐热的吗?
棠珩苦笑,没再继续自斟自饮,将酒壶放到了一旁,只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了。
“颜妩,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人?”
“……”
颜妩将酒盏移开的动作微微一顿,垂眼,“殿下真的醉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就蓦地被扣住了。
棠珩压低声音,头一次在颜妩面前露出略显凌厉的神色,“是陌生人?还是……仇人?”
他该知道的,颜妩从小喜欢的都是棠观,她的目光也始终注视着棠观……
乍一听到“仇人”二字,颜妩眸光骤缩,面上破天荒露出了些许难以置信的震惊,心里一着急,又是被牵得咳了几声,“咳……于妾身而言,殿下自然是夫……”
为何会是仇人?怎么可能是仇人?
“夫?”棠珩摇了摇头,垂眼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若是夫,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又或是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无能,无能到就连自己的王妃也要任人欺辱……”
说着说着,他仿佛想起了小的时候,想起了冰冷的宫殿内,想起了母妃被禁足时向他砸来的香炉,想起了她尖利而无助的声音。
——你无能!你没用!
——你比不过那个死人的儿子!
——就因为你是个废物!所以本宫才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啊……”
就在棠珩完全陷入那些晦暗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时,身边突然传来颜妩的低呼声,还有什么翻倒的声响。
“渊,渊王妃恕罪!奴婢该死!!”
原来是上菜的侍女不小心将席上的酒壶打翻了,那壶中带着清冽香气的酒尽数泼洒在了颜妩的裙摆之上,顿时浸湿了一大片……
那侍女伏身跪拜在一旁,不住的颤抖起来,口里还声声唤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棠珩皱眉,刚要发作,却听得殿上的晋帝发问道,“出什么事了?”
见晋帝朝这里看了过来,而棠珩的面色又十分难看,颜妩连忙起身,下意识的拦在了棠珩身前,福身道,“回父皇……不过是臣媳不小心打翻了酒……”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聚焦在了颜妩身上,还有她裙摆上被酒液浸湿的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