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冲入东宫的时候,太子面色平静,一言不发,没有做任何抵抗便束手就擒。直到菜市口问斩,他也始终沉默。”谢兰胥说,“他知道是谁要杀他。理由不重要,证据也不重要,这个人要杀他,即便逃到天涯海角,身体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不若引颈受戮,好过受漫长的折磨。”
“我不会和他一样。”他说,“很早之前,我就下定决心,余生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你要拒绝敬王”荔知讶然。
“他能查得出,别人也查得出。我不会傻到明知皇帝支持凤王,还上敬王的船。”谢兰胥说,“当年,飞书经由紫微宫前的螭首送到皇帝案头。会在雨天查看不泄螭首的人,只会是低等宫人。”
“我要你去查谋逆案发的那一年,有哪些宫人可能在紫微宫附近,目睹了有人往螭首里飞书。”
他的视线终于落到荔知身上。
“以你如今的身份,去查此事,正是合适。”
荔知身在宫正司,要查看各宫侍人的档案的确是易如反掌,顺理成章。
如果谢兰胥能够为废太子翻案,无疑他离皇位又近了一大步。
这对荔知同样有利。
如果谢兰胥登上皇位,她离后位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她略一思衬便答应下来。
“阿鲤放心,我会在近日将名单整理成册给你。”
荔知还有公职在身,不便久留。她同谢兰胥默默看了一会皎洁的白玉兰,离开了此处。
她刚回到宫正司,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见马宫正带着另一位司正急急忙忙而出,神色凝重。
“马宫正……”
“来不及解释,先跟我走。”马宫正一句话打断了她的问话。
荔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跟上马宫正的脚步。
三人通过锦瑞门,入了后宫。
一路疾走,来到鹿采女所在的静兰阁前。
院里传来的打骂声让荔知心中不安加剧,她加快脚步进了静兰阁。
一进院门,就看见鹿窈跪在地上,怡贵妃的贴身宫女正在狠狠地扇她耳光。不远处的树下有着刚刚掘开的痕迹,一个扎满银针的桐木偶人静静躺在坑中。
两名低等宫女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名就是荔知上次教训过的宫女,另一名她没有见过,想来是安排给鹿窈的两名宫女之中的另一人。
怡贵妃穿着明艳的大红宫装,戴着华丽的点翠凤冠,受人前拥后簇,俨然后宫之主。
“娘娘……”马宫正上前,躬身道。
“马宫正,你来得正好。你告诉我,这后宫妃子行巫蛊之术,是不是该当死罪!”怡贵妃面有怒色道。
她的声音即便故作严厉,也有银珠落盘的清脆。
马宫正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道:“巫蛊之术乃后宫大忌,按燕律,制造、藏畜蛊毒者,轻则一人处死,重则罪及家人,抄家流放。”
“本宫念在采女年少无知,罪及家人便免了吧。”怡贵妃冷冷道,“杀她一人便是。”
“这……”马宫正犹豫了片刻,目光投向泪流满面,双颊红肿的鹿窈。
鹿窈含着眼泪,瘫坐在地上,瘦弱的还未长开的身体,像一节折断的柳枝嫩芽。
她几乎是乞求地望着这位一句话就可以断定她的生死的老宫女,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马宫正一人身上。
然而,荔知知道,马宫正就算有一丝怜悯,也不会为了鹿窈和一手遮天的怡贵妃作对。
再过不久,她就要出宫回家,颐养天年。
鹿窈与她,不过是素不相识的关系。
对荔知来说,鹿窈却不仅如此。
她不能对此袖手旁观。否则,她和那些她憎恨的人有何区别
在马宫正开头答应之前,荔知先站了出去。
她屈膝行礼,扬声道:“罪不及家人,娘娘仁慈。不过,为了留存此案的案牍,还需扣押鹿采女和她的宫女,将此事来龙去脉整理成册,才好应对将来的质疑。”
怡贵妃抬起眼,上上下下把荔知打量了一遍,此前她并未注意到站在马宫正等人身后的荔知,此时看清了她的模样,柳眉一簇:“你是何人”
“回娘娘话,奴婢是宫正司司正,新上任不久,还未有机会得见娘娘天容。”荔知弯下腰,头埋得很低。
“你说质疑是什么意思”怡贵妃说,“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想说,我冤枉了人”
“奴婢是为了娘娘的清誉,所以才斗胆谏言。”荔知不卑不亢,冷静道,“鹿采女毕竟是官宦之女,若不留下令人信服的案牍,日后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攻讦娘娘,便可从此处下手。奴婢相信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皇上必定会相信娘娘公正无私,但众口铄金,娘娘恐会留下污名。”
怡贵妃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听懂了荔知的言外之意。
如果她有意凤位,就不能留下诸如此类的小尾巴。虽说怡贵妃问心无愧,但她还是怕文官手里的笔,怕皇帝为此怪罪于她。
怡贵妃转了转眼睛,圆圆的脸庞上露出思索表情。片刻后,她说:
“好罢,就按你说的办。此女用巫蛊之术咒我,一定要严加处罚。等你说的什么案牍……好了之后,要及时禀报于我。”
荔知从善如流:“奴婢谨遵钧命。”
怡贵妃带着她的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后,马宫正意味深长地看了荔知一眼,也带着另一名司正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