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东说:“赵先生,我冒昧问一下,当初的兽首之乱,乱到什么程度?”
赵观寿仰起头,看铜浮雕壁画上的金戈铁马:“差不多改朝换代,黑石城易主,羽林卫和方士从来高高在上,忽然就如同丧家之犬,连大本营都丢了,你觉得,这叫不叫大劫?叫不叫大乱?”
肥唐嘀咕:“如果是我,突然有了这么个特异功能,不要太高兴哦,出来进去,帮人代买东西,开个货运公司,数钞票都数不过来,干嘛反叛嘛,怪累人的……”
赵观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只是个普通人。”
“南斗破玉门,应南斗星而生的这个人,注定是祸乱玉门的。厉望东之所以能够迅速建立起‘兽首’这样的反叛组织,得到那么多人的追随,然后攻城掠地,就是因为他许诺说要东归,回到没有妖鬼的世界里。”
懂了,赵观寿之前说“关内的日子和关外没什么两样,甚至过得更好”,只是针对小部分特权者而言的,更多的人,其实活在饱受妖鬼侵害的水深火热中,他们憧憬关外的生活,不啻于憧憬天堂。
肥唐悻悻的:瞧这语气,还“你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怎么了,普通人操心的事儿少,活得不知道多自在呢。
他哼了一声。
叶流西忽然笑起来:“听明白了,我也是应南斗而生的,我和皮影人不共戴天,我活它死,我死它活,我注定要反叛,是你们的心腹大患,是这意思吗?”
她目光挑衅:“那干嘛不杀了我呢?杀了我,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赵观寿面无表情:“你以为,我们不想吗?那么轻易就能杀死的人,也就称不上什么心腹大患了。”
“叶流西,你也好,厉望东也好,在关内都注定得享天年,这也是南斗星的罩护——羽林卫、方士或者妖鬼,都杀不了你们。”
肥唐脱口而出:“卧槽……我西姐,不死之身?”
赵观寿纠正他:“不是,只是不会横死,她照样可以病死,也可以自杀。”
昌东轻轻松了一口气。
叶流西出乎意料,半天才哦了一声。
她有点沾沾自喜:居然还有这一重好处,亏得没长尾巴,不然铁定翘起来了。
她看向赵观寿:“然后呢?”
“我们不希望再来一次‘兽首之乱’,这一次,我们想防患未然,寻求合作。”
“但无字天签不是万能的,给出的提示,也只能是大范围、大方向,我们并不知道降生者是谁,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一拖就是十来年,好不容易找到你住的村子,但眼冢屠村,早已经荒废了。”
“又过了两三年才找到你,小小年纪,已经世故老道,被卖给人做苦工,自己砸晕看守逃出来了,又好勇斗狠,经常打架,打出了名气,身边已经有人追随——幸亏找到得早,再迟几年,你怕是已成气候了。”
“你自己说,眼冢屠村的时候,你躲在水缸里,所以幸免了。”
“我们把你带回黑石城,编入羽林卫,让你进出关内运送物资,以为天下就此太平,谁知道……”
赵观寿顿了一顿,语气颇有点苍凉:“谁知道没过多久,蝎眼之乱就起了,为首的叫江斩。”
“这让我们很奇怪,因为蝎眼的势头,俨然就是又一个兽首,不但通妖,而且来势汹汹,很快东北边境的胡杨城就失守了,成为蝎眼的盘距地。”
“你们可能听说过汉武帝用龟壳字卦卜出的三卦,第一卦是南斗破玉门,第二卦卜出了劫数,叫西出玉门,第三卦,卜出了破解之法。”
“蹊跷的是,这第三卦,跟第二卦一模一样,也是四个字:西出玉门。”
“我们想来想去,觉得西出玉门,是劫数,也是生机。你叶流西,是系铃人,也是解铃人,于是我们做了一个决定,让你去接近江斩,相当于……卧底吧。”
叶流西沉不住气:“然后呢?”
“然后,你爱上了江斩。”
叶流西头皮一麻,第一反应,就是偷眼去看昌东。
他眉头好像……稍微皱了一下。
叶流西心里有点惴惴的,顿了顿,才问赵观寿:“接着我就背叛了羽林卫?”
“倒也不是,我们怕你反叛,使了个手段想逼你回来:我们派人去向江斩告发你,然后同一时间,把情势告诉了你,也给了你选择:你还来得及离开,逃生的路已经为你安排好了。”
说到这儿,赵观寿叹了口气,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但是你这个人,天性逆反,不受人逼迫,我们的做法,反而把你推去了江斩身边,你坚信江斩不会伤害你,选择跟我们决裂。”
叶流西盯着他看:“那江斩呢,他怎么做的?”
赵观寿一字一顿:“他决定把你吊死在胡杨城外,以儆效尤。”
“我们虽然有暗探插在胡杨城,但想从牢狱救人,完全不可能,我找方士之首龙申商量,想出一个法子。”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深夜沙暴里,半空隐约浮动的黄土方城,其实是玉门关的鬼魂?”
字句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大致的意思是相近的,叶流西点头。
赵观寿说:“玉门关城就在原地,能浮动上天的,就是关城的魂魄。龙家设法施术,唤出风头,浮出关城,强挪玉门关的大门到胡杨城外。”
“江斩反正杀不死你,到时候,风沙四起,再施挪运之术,把你连人带树外推出去,你一身流西骨,自然可以出关。”
“但强挪关门的法术伤人伤己,龙家大小姐施术之后,一直重病;不从正位出玉门,又对人的损伤很大,可能丧失关内的记忆,我们必须给你留下提示,导你回来。”
“暗探跟我说,拿你常用的一个包,装了兽首玛瑙,那是你一直不离身的,也相当于一个定位提示:无字天签可以测出兽首玛瑙是否出世,哪天你回来了,我们第一时间会知道。”
“又塞了部照相机,里头拍的是尸堆雅丹的照片——我们是不能出关,但你开车进出的时候,曾经跟我们说,关门之外,也有大片的雅丹,跟尸堆雅丹很像,我们觉得,这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线索。风头出现的时候,那个暗探把趁乱把包挂到树上了。”
昌东喉头忽然有点干涩:“那个照相机是谁的?照片又是谁拍的?”
赵观寿看了他一眼:“这个要问蝎眼了,相机是他们的,照片自然也是他们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