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2 / 2)

西出玉门 尾鱼 1729 字 2023-11-21

他艰难地半睁开眼,看到叶流西正从睡袋里爬出来。

昌东含糊地问了句:“你干什么?”

叶流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低声说了句:“我去上厕所。”

周围的打呼声此起彼伏,人人睡得都香甜,让昌东几乎羡慕。

“非去不可吗?”

叶流西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不然我爬起来干嘛?”

昌东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从睡袋里坐起来。

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解放初吧,有科考队进沙漠,一个女队员晚上说要去上厕所,一走就再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有人猜测说,可能是遇上了流沙坑,脱下裤子往那一蹲,就被吸进去了。

大概受这影响,带线的人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晚上想出去上厕所,必须两人同行,尤其是女队员,不能落单。

叶流西当然不知道这规矩,见他也起来,觉得难以理解:“你起来干什么?”

“我陪你去。”

叶流西摁住他肩膀:“不行,我上厕所,你跟去干嘛。”

简直开玩笑,他跟去了,她还上得出来吗。

“我会站远一点……”

“那也不行,你睡你的觉。”

“那我也想去上厕所行不行?”

“不行,”她手上用力,把他的肩摁压得生疼,“我先……”

她忽然不说话了,眼睛盯住昌东背后的帐篷,面色不大对。

昌东转身去看。

那一面的帐篷,外头起了光,幽绿的荧火颜色,一团一团,在飘,风沙那么大,都没能把它们吹散。

帐篷布渐渐打亮,像老式的电影幕布。

一众或重或浊的呼吸声里,叶流西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这……这个是什么,鬼火吗?”

有鬼火也不稀奇,这玩意儿又名磷火,有死人骨头的地方,就可能会有,因为人骨中含磷,说穿了是个化学变化——早些年偏远的农村,干燥的夏夜里,时常能见到。

但问题在于,怎么会都集中在一面帐篷外呢?

叶流西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昌东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幕布上,自下而上,出现了一队驼队的剪影,斜着一长溜,往帐篷顶的方向走。

也不能说是剪影。

昌东太熟悉了,虽然那些笨重的骆驼都只是黑乎乎的轮廓,但上面骑着的人,却是皮影人。

从皮子的透光度来看,应该是小黄牛皮,反复水洗、推磨过,平展光滑,后期的熨烙出水一定也做得好,所以和幕布贴合得没有丝毫空漏和气缝,工笔重彩,牛皮胶混着矿植物颜料,颜色华丽饱满。

头茬和躯干四肢都是缀缝的,太过灵活,领队的那个忽然转头——如果背后有挑线手,应该是使的翻腕挑线手法——转头之后,眼睛像是看着昌东的,眼眶里的那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

再然后,幕布就全黑了,前后也不过五秒钟。

昌东僵了不动,脑子里轰轰作响。

是皮影吗?是,典型的陕西东路皮影技法,形体较小,重刻工。

不是吗,也说得通,幕布上没有若隐若现的线杆影,说明没人挑线——什么样的皮影人能自己动,还向他转眼珠子?

半晌,听到叶流西的声音:“是……是我眼花吗?你也看到了是吗?”

昌东低下头,下巴蹭到她头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挨过来的,当然,也可能是他挨过去的。

恐惧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抱团。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呼出浊重的一口气,接着听到她的心跳声,还有他的,都越跳越紊乱:两个人的反应都滞后,一切消失了,才知道后怕。

他低声说:“看到了。”

帐篷的掀帘忽然被风吹张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往门口看。

为了扛风,帐篷门的材质往往都重,常用厚毛毡子,底下还裹坠重物,但这也架不住有时风太大,会把门角掀开。

靠门睡的一个人不耐烦地哼哼了两声,又翻了个身。

昌东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关上门,莫睁眼,被子拉过头,睡一觉就过去嘞……

叶流西说:“……那等会。”

她从睡袋边上,把自己的刀给摸出来。

昌东知道她的脚现在不方便借力,半扶半架着她,小心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这些人大多还睡得香甜,有时候,过于清醒,耳聪目明,也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