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西咯咯笑起来。
“昌东,你已经废了两年,谁知道你这根獠牙还好不好使啊?这么着吧,给你一个星期,要是能找着我,证明你有点脑子,咱们可以搭伙做点事,找不到的话,你继续抱着你的皮影过日子吧。”
——
叶流西挂了电话。
她其实没走远,就窝在街尾停的一辆白色小面包车上,副驾上随意堆着她从回民街上打包来的吃食:绿豆糕、石榴汁、酸奶、还有用塑料袋裹着的十来串羊肉串。
先不忙着吃,掰低车里的后视镜,拆了管新买的杂牌液体眼线笔,对着镜面开始描眼线。
手很稳,不抖,到眼梢尾时,本该一挑了事,但手却习惯性地外滑。
叶流西心里一动,尽量只依手感去画。
钩、挑、抹、转、收,俄顷眼梢尾处挂出一只小小的蝎子,蝎尾斜上挂,像丹凤高挑的余势,两只鳌肢呈攫取状一上一下,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的眼珠子给掐出来。
叶流西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甩下眼线笔,从帆布包里摸出小笔记本和笔,翻到最新一页,咬下签字笔的笔盖,在本子上写了句:蝎子画得不错。
写完了,本子一扔,抽出打包袋里的羊肉串,不紧不慢地嚼起来。
羊肉一凉,总有膻味,多少调料都压不住,不像嘉峪关的羊,喝祁连雪水,吃戈壁草药,皮酥肉嫩,佐着啤酒,一点腥膻气都没有。
陆续有游客出街口,三三两两从车前经过,叶流西漫不经心地看各色男女,最后一挑眉,又盯住了后视镜里自己眼角边的那只蝎子。
喃喃说了句:“真是迷一样的女人。”
第3章 山茶
找人这种事,其实不难,现在身份信息都是全国联网:只要名是真名,姓是真姓,再有个警务系统的朋友,分分钟搞定。
昌东请小何帮忙,小何有个发小在市局,举手之劳的事儿。
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复:全国各地,有五六个叶流西,但要么是年纪不对,要么是性别不对,没有切合昌东描述的这一个,连打个擦边球的都没有。
倒也在昌东的意料之中:找叶流西这件事,不会很容易,太容易了没挑战性;但也不会很难,毕竟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话都没说清楚就给人设五关,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既然身份信息查不到,最有用的法子,应该是调监控,这不是普通警察的职权范围,昌东也就没再提。
——
昌东进戏场这两年,像一潭死水,社会关系清零,连门都很少出。
然而这两天,先是撂场,然后托他打听人,死水冒了泡,也让小何生出危机意识:从一开始,昌东就是“暂时”救场,临时工,两人的合作,说散就散。
是时候要做两手准备了,整个白天,小何都在托人找关系,电话甚至打去了有“皮影之乡”之称的渭南华县,四处打听有没有能顶班的人。
一天下来,焦头烂额,有几个备选,还不如昌东,要价居然都挺狠,小何抱着侥幸,决定去朝昌东探探口风:万一是自己多想了,人家昌东其实没这心思呢?
陪女朋友吃了晚饭之后,小何赶去回民街,戏场不开戏,整条巷子都没灯,看到别人家生意热闹,小何一肚子酸水。
开门,穿过黑魆魆的戏场,看到后台尽头处的洗手间亮灯,门虚掩,里头有哗啦水声。
小何推门打招呼,说:“东哥……啊呀!”
脚下一绊,忘了洗手间门口有高低台阶,跌坐下去的时候手忙脚乱,想抓住点什么,带翻了门口的垃圾桶,一地狼藉。
昌东皱着眉头看他:“怎么了?”
小何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笑得尴尬:“没事,我自己抽疯……”
他见惯昌东佝偻着腰花白头发的老态,冷不丁看到洗手台前站着个身材挺拔穿黑色运动套装的年轻男人,棒球帽遮得眼睛周围都是阴影——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屋里进了贼。
昌东拧上水龙头,抽了纸巾擦脸,眼皮垂着,并不看镜子。
小何打着哈哈,自己找话说:“东哥,你这一身,挺精神的……这么晚了,想去哪啊?要不要我送你?我是有东西落这儿了,所以过来拿……”
昌东把纸巾搓了,扔进翻倒的垃圾桶:“我有事出去。”
小何下意识给他让路,目送他走远,才想起该问的话没问。
不知为什么,反而松了口气,蹲下身子去收拾倒翻的垃圾。
正忙活着,身后忽然响起昌东的声音:“小何?”
小何回头:“啊?”
昌东又回来了,走廊里没灯,他帽檐压得低,两手揣在兜里,像个站起来的影子。
“你找人救场吧。”
——
习惯顶着别人的脸过活,忽然恢复原貌,像被扒了皮,从回民街到街口,短短几分钟的路,昌东出了满手心的汗,总觉得满街的人都在看他。
终于坐上出租车,吩咐司机去朱雀路古玩市场。
司机显然对地方很熟,嚼着口香糖把车掉头,还跟他搭话:“去淘东西?古玩市场已经搬掉了,你不知道啊?”
昌东没说话,司机知趣地不再开口,一路把车开到目的地。
朱雀路古玩市场有些年头了,曾今风光一时,但这两年,一来生意不好做,二来管理集中规范化,也就自然没落下去,不过听说逢周六有早市,铺张报纸或者拿粉笔在地上画个圈就算占上摊位了。
今天不逢周六,也不逢早市。
昌东付了车钱,往近旁的风华巷走,最后在一家小超市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