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恕写字很快,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完全不似个瞎子。看得长公主、楚怀川并屋子里的一干侍女连连称奇。
刘明恕写了很久。
别看他说得那般轻巧,可是在下药方的时候, 却分外仔细。因为他眼盲的缘故,他写的字要稍微大一些,所以他开的药方竟是洋洋洒洒写了近十页。
屋子里十分安静,众人的目光悉数落在他写字的手上。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给身后的入医一个眼色。入医了然,上前两步,悄悄去看刘明恕所开的药方。
长公主生性多疑,即使有叶萧给她保证,她也不能完全相信刘明恕,他开的药方当然要经过她的人仔细查看。
写完最后一个字,刘明恕将笔搁下,道:“药材、烹法、服用次数与用量都有写,按照药方所写服用三月,三月后,再换药方以及开始施针。”
刘明恕的确很少为人治病,可是他一旦决定接手,必是万分认真。
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对面坐着的只不过是个得了风寒的病人罢了。
长公主斟酌了语句,才说:“并非本宫不信刘先生,只是……他自小身体羸弱,这些年,本宫没少请来名医为他诊治,可是结果……”
回答长公主的是刘明恕随意的一句“爱信不信”。
一时僵持。
“多谢刘先生。”楚怀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爬满了生机。
他这是信了。
对于楚怀川来说,他早就没了什么希望,可是此时此刻,有一人告诉他他还可以活下去!他心中怎能不激动?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活下去,却是真的看见了希望。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望活下去。
他只要一想到陆佳蒲哭红的眼睛,他就舍不得离开,他就开始眷恋活着,眷恋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日,恨不得余生更长……
楚怀川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由抓紧了扶手,他现在特别想要立刻回宫,特别想立刻见到陆佳蒲,然后抱着她,逐渐抱紧。
长公主本想将刘明恕留下来,但是刘明恕显然不打算守着楚怀川一个病人。当日就和陆无砚回了入楼,并且拉着叶萧一并走了。
长公主对于刘明恕开的药方心中还存着疑惑,打算让太医院里的诸多太医一并瞧看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倒是楚怀川制止了她,吩咐下人按照药方抓药、煎药即可。
他笑笑说:“皇姐,本来朕就只有月余的性命,他还能害我何?”
长公主怔了怔,便不再去太医院请人了。她拍了拍楚怀川的肩头,“也是,太医院的那群庸医要是有用的话,本宫的川儿也不必吃了这么多苦。”
长公主在说到“庸医”二字时,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敢把她大辽所有太医并民间名医全打上“庸医”的名号,他刘明恕倒是第一人。
当夜,陆无砚回到温国公府将今日刘明恕为楚怀川诊脉一事与方瑾枝说了,方瑾枝心里也是格外高兴。
重阳节马上就要到了,她白日里要忙着温国公府后宅的家事,又要去入楼看望方宗恪,只有晚上才能抽时间绣荷包——那个给陆无砚绣的荷包。
陆无砚不由有些心疼地催她早点睡:“行啦,别总晚上绣,伤眼睛。给别人绣的荷包做完了就成,我的不急。”
“快绣好啦!你先去睡!”方瑾枝将陆无砚推出了绣房。
她还不了解陆无砚?若是到了重阳日,她给别人绣的荷包都做好了,唯独少了他的,他怎么可能不发脾气?
方瑾枝绣着手里的荷包,吐了吐舌头。陆无砚还说她在他面前的时候偶尔会像个孩子。可是他呢?他在她面前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叶萧跟着刘明恕回入楼自然是为了方宗恪。
当夜,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宗恪,你就别喝酒了。看着我和刘瞎子喝酒就成了。”叶萧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方宗恪径自倒了一杯酒,默然喝下。
叶萧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也是奇了怪了,你这人一心找死,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我哪儿找死了?”方宗恪皱着眉,显然是不爱听了。
叶萧笑笑,反倒问起刘明恕来:“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无砚是怎么把你请来的?”
“骗的,偷了她的玉簪。”刘明恕垂着眼,脑海中不由浮现了那个总是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巧笑倩兮。
那支玉簪是他送给她的及笄礼,可惜他终究没有资格送给她,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叶萧苦笑,怅然摇头:“你们两个啊……”
刘明恕笑了笑,道:“她如今过得很好,已经足够了。”
“是啊,她过得好就成。”叶萧又倒了一杯酒。他口中的“她”自然不是刘明恕口中的“她”。
两个人对酒一杯,都带着点愁绪。
“不知足。”方宗恪猛地喝了一大口酒,“若她还活着怎么都好。”
叶萧和刘明恕都默了默。
他们两个虽然不能和心中喜欢的人厮守一生,可是他们喜欢的人都还活着,她们都遇到了她们心系一生的人。他们喜欢的人是幸福的,他们又有何不满?
祝福,已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方宗恪心中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叶萧和刘明恕不得不安慰他。
“宗恪,那个姑娘已经走了十五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刘明恕劝。
方宗恪笑了笑,反问:“如果你心里的那个姑娘死了,你就能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