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周围的人已经各自靠着石壁睡去。弥弥将身子团成一个球卧在她脚下,而顾白婴就坐在火堆边,神情平静。
他的声音也是冷淡的,似乎还带一点不耐烦的关切,和梦里那种带着深刻憎恶的冰冷截然不同。
原来是梦。
还好只是梦。
她往火堆前蹭了蹭,试图用暖意驱散一点噩梦带来的寒冷和惊悸。顾白婴瞥她一眼:“冷了?”
簪星没有说话。
这梦可真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不过才将那本《魔后自述:大婚当夜,我发现了夫君的私生子》看完,这样的噩梦已经做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那本错别字横飞、不知是真是假的杂书里,以魔后的口吻记载了这一荒唐的八卦。说是魔后不姜在同魔王鬼雕棠成亲当日,发现了魔王鬼雕棠竟然早已有了一位私生子。这位私生子的母亲是人族,也就是说,这位私生子是半魔之身。
魔王鬼雕棠是一个血统至上者,他将这个私生子视为自己留在世上的耻辱,于是狠心将其除去——
故事到这里就结尾了。或者说,与私生子有关的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剩下的,都是魔王鬼雕棠与魔后不姜的几十万字先婚后爱。
簪星也不知道这书上写的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很大可能,她就是那个倒霉的私生子。
否则,如何解释在岳城生活的“杨大小姐”会有这么一箱子魔界的禁书,又如何解释在须弥芥子图中,那位战力颇强的魔煞见了她会下跪行礼?
除非,她本身就和魔界渊源不浅。
至于那原本该死了的私生子是如何逃出生天躲过一劫的,无非就是因为主角光环。她因为拿走了枭元珠,抢走了牧层霄的机缘,改写了天道,天道见她已经不可能再做一个小小的炮灰,干脆换了一种办法惩罚她,从某种方面来说,簪星仍然是主角,只是成了反派。
簪星呆呆地看着火光,下一刻,一件披风兜头扔来,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
“做什么梦了,脸色这么难看?”顾白婴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若无其事地发问。
珊瑚红色的披风上,镶了一圈茸茸的白毛,看起来漂亮又暖和,簪星问:“师叔......你怎么还随身带着披风?”
“不知道,门冬塞的。”
“噢。”簪星将披风紧了紧,想了一会儿,走到顾白婴身边坐下。
少年身子微僵,只盯着火苗冷道:“干什么?”
“没什么。”簪星将手放在火堆上烤了烤,从手心处传来的暖意慢慢蔓延至全身,她稍微暖和了些,突然开口:“师叔,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白婴狐疑:“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簪星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得我特别吗?”
柴火静静地燃烧,发出暖色的红光,女子的脸近在咫尺,和某个夏夜里,荷花池边的脸重合了。
他猛地转过头去,神情有几分狼狈,急道:“臭美,你有什么特别的?”
“是吧,我看起来很普通吧。”簪星叹了口气:“你说,如果像我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被发现有一个凄惨的身世,一个罪大恶极的背景,一个逼不得已的苦衷,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就比如,”她覆在火苗上空的手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道:“有朝一日你我身份对立,但我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对我出手吗?”
火苗映在她的眼睛里,将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眸子模糊出几分迷茫来。
她是很认真地在提问。
山洞里,只有弥弥的呼噜声回响,被纷纷风雪吹拂成朦胧背景。
过了一会儿,有人声音响起。
“别做梦了,”顾白婴哼了一声:“我看你平时还是少看些藏书阁里乱七八糟的闲书,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凄惨的身世背景。再说,你是太焱派的人,是我的师侄,就算你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他道。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浅茶色,素日里就很明亮,夜里在火边,如琥珀色的宝石,璀璨似珍宝。
平日里飞扬骄傲的人,在某个夜里,竟也有如此温柔的眼神。
簪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敲击了一下,一丝光从裂缝溜了进来。
下一刻,顾白婴匆匆撇过头去,补上一句:“也是太焱派的立场。”
簪星;“......”
好吧,现在这种时候,委实也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好时机。何况顾白婴这个人,“谢绝谈情”四个字已经写在了他脸上,记在了他心里。
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白雪,簪星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在雪地里写了几个字。
顾白婴瞥一眼,见上头写着“杨簪星”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如狗爬,不由得嗤笑一声:“真丑。”
簪星不为所觉,继续写,这一回,写的是“顾白婴”三个字。
顾白婴一愣。
“杨簪星”与“顾白婴”三个字并排列着,丑归丑,莫名其妙的,看起来竟很和谐。
簪星打了个圈,将两个名字圈在一起。
顾白婴指尖微微蜷缩,涩然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咱俩立场一致吗?”簪星扔下枯枝,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这两个名字在这里,谁也不许擦,留作证明,万一有一天你不认账了,还有白雪黑字的字据。”
“幼稚。”顾白婴闻言,不以为然:“风一吹,雪就把字埋了,上哪找证据?”
“所以啊,”簪星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约定不仅要留在雪上,更重要的是留在心里。师叔,你要将我的话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