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妈按照她的要求拿了木梳背给她背上刮痧,一刮下去,就是一道紫红的印子,吓得许妈都不敢继续刮下去了。许多听到她妈的形容以后,鼓励她妈说没关系,继续刮下去。等到整个背部刮完以后,背上火辣辣的。许妈不知道是再向谁抱怨:“怎么这么深的印子,骇人的很。”
许多依然没什么力气笑,淡淡道:“这没什么,我身体本来就不好。”
许妈急了:“你身体哪里不好了?一直好的很。”
许多看着她妈的眼睛,声音轻轻的:“你们希望我身体好,所以我只能身体好啊。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
许妈的脸上急剧地抽动了几下,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往外头冒。要不是二女儿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真想一巴掌过去。阴阳怪气的,谁该了她的一样。
许宁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努力,虽然害怕,还是赶紧从房间里走出去,拦在了他妈妈的面前。
许妈狠狠地将木梳掼在了桌子上。儿女都是债,她这个老妈子还得伺候他们吃喝拉撒睡。
许多沉沉地陷入了睡眠。等到被许妈喊起来吃饭,堂屋里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八点钟,她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许宁坐在旁边写作业,时不时担心地抬头看一眼姐姐。他怕死了她姐躺着,一动都不动的样子。
许妈的脸色依然非常难看。她觉得这个二女儿越大越拐,一点儿都不晓得尊卑上下,没规没矩的。
睡了一觉,许多身上的力气聚集起了不少。她这辈子从断奶起就自己抓着筷子学吃饭了,从未被人喂过,现在自然不指望会有谁喂她。
许宁看到他姐端着碗的手还在发抖,终于忍不住过去。
“姐,我喂你吃粥吧。”
许多没把碗递过去,继续一口一口慢慢往嘴里送。
“没关系,我自己能吃。”
一碗白粥下肚,许多嘴巴里一点儿味道也没尝出来。她这会儿嘴里发苦,哪里有什么滋味。
许妈板着脸收拾了碗筷,训斥许宁:“洗完作业早点上去睡觉,别老想着玩。”
许宁非常委屈:“我什么时候想着玩了。”
许多笑了笑,她妈爱迁怒。家里现在就他们三个,她妈现在不好骂她,心里又不高兴,只好将怒火发到平常基本上不考虑发火的许宁身上去了。
许妈没再说话,去厨房洗锅碗了。因为余怒难消,她的动静特别的大。家里鸡叫了两声,也被她骂了一通。
第81章 个人与群体(下)
许多闭上眼睛,静静地休息。她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9·11”事件,她知道是发生在她初三这年。因为这学期的语文书有新闻报道的学习要求。当初张老师还让他们以“9·11”事件为主题,写一篇五百字的报道当随堂作文测试呢。
许多当年在新闻五要素皆含混不清的情况下,写出的新闻报道被张老师判为优等。后来许宁有位舍友去家乡当地地级市的日报实习时,连失火现场都没去看过,仅凭一通一分钟的电话就写出了当天日报的头条新闻。许多听说了一点儿也不奇怪,不知道可以玩春秋笔法,避重就轻,避实就虚嘛。
许多在刚放暑假时就想到了这件事。坦白说,当时她想过要阻止。“9·11”恐怖袭击事件不仅本身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后续引发的战争更是死伤无数。直到许多重生之前,阿富汗依然兵火连天。
许多甚至思考过该向哪个机构提出警示,又该寻找怎样的渠道去警示。现在她手头没电脑没网络,没办法寻求搜索帮助。为此,她还让许婧带了她所能想到的书刊资料。但是越到后来,她的心就越虚。假使她的警示引起了重视(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么她将会承担怎样的后果?
全世界把她当成英雄?做梦吧!fbi会把她列为头号危险分子,塔利班会追杀她。人人都想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许多清楚地明白,她绝对没有能力在隐匿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发出这个警示。她会陷入重重危险,她的家人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悲哀地想,我依然是自私冷酷的。我不会为了别人的生死去牺牲自己与家人,哪怕死亡人数是成千上万。一想到万分之一自身可能遭受的后果,我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理智告诉她,她根本不用去尝试,因为徒劳无功。即使没有“9·11”,也会有“9·12”,意识冲突始终存在,战争永远如影随形。
可是许多依然觉得胸口闷闷的疼。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真正促使她缄默的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她是可以为了个人去牺牲群体利益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许多始终是个不合时宜的天真的人。她严格恪守职业道德。她高一时代遭遇过笼罩全国的sars阴云,当时新闻报道中提到有医务人员临阵脱逃被单位开除,她觉得太极端,是人都怕死啊。可等她自己学医穿上白大褂以后,她又认定了医生必须得救死扶伤,否则你还有什么存在价值可言。再到她离开医院成为公务员,她又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奉为圭臬。而且她真不是摆花架子,而是努力实践,虽然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有句话说,孩子才分对错,成人只讲利弊。许多却总是渴望将是非曲直分辨个清楚。可这世界本身就是雾里看花啊。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冷酷,漠然地对待世间种种,只要不是她主动作恶就好。可是原来直到现在,她依然会为自己的不作为而羞愧痛苦。她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将“9·11”始末记得那么清楚,倘若她早就忘记了,是不是就可以轻易恕自己的罪了。毕竟那时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这一夜她睡得晕晕沉沉,有人在睡梦中挣扎哭泣,熊熊的火光,四起的硝烟。她挣扎着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她下床开灯,想倒杯水喝,惊讶地发现母亲也在楼下,蜷缩在躺椅上,睡姿极为不舒服。
几乎是许多一动,许妈就惊醒了。看她光着脚穿凉拖在地上走,许妈没好气地吩咐女儿:“赶紧到被子里去躺着,再受凉又要发烧了。”
许妈倒了杯开水给木呆呆的二女儿,忍不住抱怨:“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阴阳怪气。”
许多没说话,接过开水一饮而尽。许妈喊她解手,她也没答应。她出的汗太多了,并无便意。
后来直到天蒙蒙亮,许多才又沉沉睡去。这一天她没去学校上学,晚上放学以后,包旭将她的自行车骑回了她家。
许多这时候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坐在走廊上跟许宁一起择菜。
包旭见状咧开嘴笑:“许多,你好了啊!”
许多点点头,幅度不敢太大,她这时候还有点儿头晕。
包旭想讲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抓抓脑袋,把她的车子停放好,慌慌张张地道了声:“那就好。”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
许宁打水淘米洗菜。他现在不准他姐碰冷水,他总觉得他姐是从小冷水碰多了,所以一到冬天就四肢冰冷。许妈说女的都这样,她也是。可大姐明明身上一直很暖和的。
许多没坚持,她现在身上的确还虚的慌。这一年来,她太紧张了,之前数学跟物理竞赛耗费了她大量的心血,身体负荷到了一定的程度,又碰上“9·11”事件作为一个触发点,于是身体就叫嚣了,抗议了。
她暗暗警告自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能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
上辈子许多刚进医院时,她们科室算是有四个新人。其中两个跟她一样本科学历,但都比她高一届。还有一人是研究生毕业,已经工作了一年。客观条件来讲,她是最弱的。
可许多是个极其倔强的人,她愣是拼尽全力,成为了四位新人中第一个出来单独值班的人,其中付出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时候真的是以医院为家,真正做到了二十四小时住院医师。她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你一无所有,所以你必须努力再努力。
后来许多年纪轻轻累出了偏头痛,后来不得不出于身体健康考虑跑去当公务员了。看吧看吧,杀鸡取卵是件多么愚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