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慌忙起身捋裤子。太恐怖了,她刚才根本没把自己方向的插销插起来。手忙脚乱整理好,她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句:“好了好了,你进来吧。”心里头还在嘀咕,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叫自己姐姐的亲戚能熟到住进她家里的,真心没几个啊,年纪最小的表弟也研究生毕业了。再说,那位小爷,会住他们家?别开玩笑了。
小少年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卫生间,正要脱裤子捞小雀雀的时候,警觉地回头瞪她,羞愤难当:“姐,你出去!”
许多心道这谁家的孩子,长得怎么这么像她弟弟。许宁这个兔崽子,什么时候在外面整出个这么大的娃儿来了。不行,她必须得审问清楚。张张嘴,她怎么也没法子问出“帅哥,你亲爹是谁啊?”这种问题,这孩子管她叫姐呢,问弟弟亲爹是谁,是不是很不利于家庭和谐啊。
一定是我半夜被吵醒,睡眠不足,脑部缺氧所以幻视幻听了。真是,睡眠对人体健康多重要啊!医学研究可是早就证明了,一觉睡不好等同于脑震荡一次。她脆弱的脑袋,哪里经得起这样反复震荡,她要赶紧回去补眠。
许多游魂一般退出卫生间,坚决将插销插上,世界太可怕,她只想静静,别问她静静是谁。钻进被窝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家里好冷啊!她房间里装了空调了啊,她昨晚睡觉难道开了睡眠模式?可是即使是睡眠模式房间里也该有点儿热气才对。她妈当时选了什么空调牌子啊,怎么效果这么差。
晕晕乎乎地神游天外半晌,她反应迟钝的脑神经终于get到了一个关乎民生问题的大事件。她命途多舛的手机。还没捂热乎的许多再次翻身下了床。这次不用摸索,她就在床头柜旁的书柜边上摸到了日光灯开关。
跟她迷糊的记忆中一样,因为接触不良,日光灯跳了足足有五下,白晃晃又灰扑扑的灯光才姗姗来迟。等待的时候她一直自我安慰,没关系没关系,她房间床边铺了半拉地毯,还是老妈表舅家装修淘汰下来让她妈拿回家的,一共两块。大的那块铺在父母卧室里头了,小的那块长方形的就铺在许多房间的床边。
自我安慰的时候,脑子里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地毯早掀了,老妈装修的时候给你房间铺了木地板”。可是木地板也比地毯硬啊!所以这声音被一心祈求手机逃出生天的许多硬生生地忽略了。
灯光倾泻了整个房间。许多低头看床头柜边,地毯上的确有个东西,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手机。她蹲下身,从柜子斜打下来的阴影里头摸出个圆形的东西,是闹钟,还是猫头鹰造型的,两只大眼睛木呆呆地盯着许多。
许多跟它面面相觑,交流感情半天,因为语言不通未果。她茫然地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房间墙上是黄沙和水泥刷的,她刚才躺着的床还正对着一个充当佛龛的凹洞,长方体的凹洞,里面摆着一尊观音像,旁边是两瓶塑料花。佛龛前头的木柜上有个白底搪瓷缸子做了香炉用,搪瓷缸的把手边上印着“九一抗洪纪念”的字样。
许多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迅速再次钻进被窝,伸出胳膊努力够着书柜边上的书包。她刚才看到了,牛仔布的正方形书包,洗的边上已经起毛,没有半点儿装饰,朴实的能作为勤劳朴素的范本。为啥要缩进被窝里头,她冷啊。为啥要这么辛苦地够书包,直觉告诉她,书包里头会有大杀器。为啥不先看了书包里头的秘密再爬上床,呃,穿着棉毛衫棉毛裤站在房间里头真心很冷啊。况且,被窝就跟母亲的子宫一样,总能给人不明所以的安全感。
她几乎是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书包拉链。此刻看这书包感觉好小啊,她上高中之前,一直都是用它?怎么总觉得会装不下。书包里头只有寥寥几本书,最外面的一本是一本封面上印着大大的english的绿皮书,初一年级下学期。翻开封面,第一页的白纸正中央写着两行四号字,许多,初一(6)班。稚嫩的笔记带着特意拗出来的笔锋,这是她小学六年级突发奇想自行练钢笔字的后遗症。字形轻飘飘的,乍一看算是有了模样,却少了骨架子,似乎来一阵风就要吹倒。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你的字,你的书,你的书包,你的世界,卫生间里前后脚解决三急问题的是你亲妈和亲弟。
许多冷静地将英语书草草翻了一遍,而后没有费力气再看其他书本。她重新跳下床关了灯,钻回被窝后搓手呵气,确保两只手不跟冰棍一样时,按部就班地给自己做了体格检查。八年的医学生涯浸淫清楚地告诉她,她手下的确是一具尚未长成的少女的身体。
许多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才不会费尽心思地搜索房间寻找隐藏的摄像头。真人秀风靡全球的时代,想要造假,什么场景人物不能安排,《楚门的世界》可是珠玉在前。比起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身体才最诚实可信。
那么,请允许她深沉地思索一下宇宙和我的问题。到底是眼开花明,眼闭花寂(王阳明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求手机搜索引擎啊,没有度娘谷歌加持的光环,不能愉快地装13好心累啊!),还是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产生物质?或者说你见或不见,山都在那里还是我知故我见?
都是什么鬼,写领导讲话材料多了的后遗症,明明三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必须要扩展到三千字也云里雾里。简而言之一句话,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重生、穿越、夺舍(夺自己的也算是吧,毕竟任意两个时空都不会存在同样的自己)亦或者跟小李子一样进入了盗梦空间?是非成败转头空,美美一觉黄粱梦?不好意思,她智商有限,没看懂《盗梦空间》,不记得莱昂纳多到底怎么样从梦境中挣脱。
话说小李子到底挣脱没有?
许多保持囧囧有神地状态盯着天花板直到闹钟响起。这闹钟太给力了,这么摔还尽忠职守,真心是中国好闹钟,必须得点个赞。可是,你干嘛要这么早就响起来,我还在懵逼中啊。
许多愁眉苦脸地起身穿衣服,然后突然打了个大喷嚏。她的神经一下子高度敏感起来,妈蛋,要是真是梦境干嘛要复制她的重度鼻炎啊,就不能让她大开金手指地在梦境中大杀四方,愉快地玩耍吗?然后做梦的话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能不能要求个牛掰的随身空间。最少也给我卷面纸啊!许多拖着两管青绿色的脓鼻涕,觉得她整个人生都是灰暗的。
要死了,鼻炎果然犯了。而且她找不到面纸!
许多赶紧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作业,撕下后面没写字的纸。整个过程中,为了不让鼻涕拖到地上,她的脖子都快扭断了。然后奔向房间西门连着的走廊,站在栏杆边上,擤鼻涕。阿门,感谢麻麻亮的清晨,楼下还没人。然后她豪迈地用作业纸擦了擦鼻涕,扔了。
她能怎么办?直到她姐出去读书,她家都没出现过名为面纸的东西。面纸是要花钱买的,面纸比双灯牌卫生纸贵多了。
许多怀着沉痛地心情回屋拿书包,闹钟设了这个点,必定意味着她得这时起床准备上学。才六点钟啊,初中的早自习会这么早开始吗?
许多拎着书包穿过卫生间到了父母的房间,她本来是想从后面走廊过去,楼梯就在走廊边上。结果连接楼梯的走廊门居然是锁着的,还没有钥匙。许多只好绕远路。好像家里房子重新装修前,她一直绕远路来着。难道就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样浪费时间,而且很不科学,要穿过父母跟姐姐许婧的房间呢,好有窥伺别人隐私的感觉。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弟弟,是的,这个小少年是她亲弟。感觉有些复杂,唉,感觉还是怪怪的。跟她记忆力头一样,她姐一上初三就搬到了紧挨着父母房间、连着前面走廊的大房间;原本住在大房间里头的弟弟则是搬到了父母房间的沙发床上,好给大姐挪地方安静学习。
其实她家的楼房有三层,不管里面是不是跟雪洞似的,起码房间数目是不缺的。楼下还空着个现成的大房间呢。以前她父母一直住在一楼的。但是从前两年她爸爸去县城打工起,父母的房间就挪到了楼上。大概男主人是家庭的主心骨,他一不在家,剩下的人只有住到一起才能凝聚出安全感。
许宁从被窝里头发出还带着童音的漂亮嗓子:“姐,我不上痰盂了,你可以拎下去了。”
晴天霹雳啊!许多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三十岁的时候,而是十三岁的时光,她每天早上起来是要倒痰盂的,她还要做很多家务。
许多经过大学五年的熏陶,成功懒成了猪。许妈从她进医学院第一天起就不准她干家务,理由是担心她不小心伤到手,以后不好上手术台开刀。然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等到换工作去了外地,宿舍里头乱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释放了天性的许多还振振有词,她就是讨厌做家务,因为小时候做太多,做伤了。
第2章 人艰不拆(上))
许多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带着浓浓的低气压,一声不吭地折回卫生间拎起痰盂。她闻到了人类排遗物的气味,她本来还想将痰盂里头的东西直接倒在楼下院子角落里的尿桶里,然后打井水冲冲得了。现在绝对不行了,尿骚味在农家小院还可忍受,便便的气味,还是得去粪坑倒掉。
农家的粪坑也属于各家私有财产,因为粪便是农家肥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人家都会在房前屋后的隐蔽处盖一圈半人高的半圆形砖墙,里面挖坑,埋进一个大水缸(当地人俗称毛缸),露出十厘米高的边,然后一家人的粪便全都倒进去,等待自然发酵后当做有机肥。
许多生无可恋地拎着两个痰盂下了楼。她姐正坐在厨房里头的小桌旁吹碗上的热气,她闻到了麦片的香味。许多很想来一句:“姐,你去倒痰盂好不好?”然后觉得这时干这事实在太缺德,只好硬着头皮出了院子。
许家的毛缸在午后大约七八米远的地方,旁边长了棵大槐树,枝头抽出点儿嫩嫩的芽儿。许多刚靠近毛缸就想捏鼻子,好想吐,她的耐受力早就退化了,承受不起。她皱着眉头苦着脸,迅速拿开痰盂上的盖子,然后往里面倒。
让许多崩溃的一幕发生了,粪液溅了起来,粘到了她的裤腿上。许多看着那黄褐色的小点,呜呜呜——求放过,我宁可当三十岁一事无成的大龄剩女。求空间,求空间赐予我抽水马桶。
许多如丧考妣地拎着臭烘烘的两个痰盂走了足有五十多米路,找到了她以前用来刷痰盂的水坑边。刷马桶的水坑,能有多干净,她连赶紧洗洗裤子上的粪液都做不到啊。匆匆忙忙刷好痰盂,她站起身,准备回家。身后有人走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笑嘻嘻地朝她挤眉弄眼:“许多,你又刷马桶啊?”
许多认出了他,程昆,无他,这孩子有双招牌的斜视眼。程昆家的条件,在村里讲,算是很不错了。他爸隶属第一批敢于吃螃蟹的梯队,没挣到大钱,但此时也足以建起村里头最漂亮的一栋小楼。许多跟他一个班,不算能玩到一块的人,但一个村里头总有几分香火情。
许多上大学时回家听她妈提起过程昆。这倒霉催的孩子跟人打架被警察带到医院看伤,见了她妈老远就笑嘻嘻的打招呼。说上学时最佩服的人就是许多,又聪明又勤奋。他爸妈常说他能有许多一半的一半,就烧高香了。许多当时就笑笑,她当初意气风发,正是村里人嘴里别人家的孩子的时候。
许多知道程昆这人就是嘴贱想说点什么捉弄人,倒也没大坏心。于是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嗯。”然后保持扑克脸,自顾自地往前走。
程昆闹了个没意思。他个子高,步子大,三步两步就超过了许多,很快就走远了。
许多心里头忐忑不安,他没发现她裤子上的污垢吧。被同班同学发现身上沾了粪液,感觉整个初中都要灰暗下去。
许多一回家就急着换裤子。可惜现在天冷,裤子干的慢,她昨天换下的裤子还湿哒哒的。许多在衣橱里头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裤子。最后还是上楼来拿落下的数学试卷的许婧发现了一脸焦躁的妹妹,帮她找了条妈妈穿的帆布裤子。许婧虽然大了许多两岁,但长得瘦瘦小小,她的裤子,许多完全塞不下。
许多看着穿衣镜里头自己的一身行头,只觉得暗无天日。虽然她一直不修边幅,但此刻身上的搭配仍让自觉心理承受能力一流的自己深感辣眼睛。算了,不管丑成啥样,总比穿着沾上粪液的裤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