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尧眼中杀意暴动,手指张屈,尚未出手,便眼睁睁看着云闲一步一步向下沉去,嘴角抽动,刚想讥讽,脚步声响动,头顶阴影袭来,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棕黄色的厚重狮毛一瞬散在湖水之中,刺骨温度完全不能阻碍主人的行动,棕狮形状优美的肌肉线条正在强有力的抽张鼓动,如离弦之箭般冲到了云闲身边,激起无数水花。
雌狮有力的爪垫扣在她背上,轻轻往上一搂,云闲坐在狮背上,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垂眼看着棕狮含有笑意的双眸,道:“大小姐,我鼻涕泡都冻出来了……”
姬融雪并未回头,一尾巴将仲长尧又抽回了湖底,随后亲昵地绕上了云闲的手背,道:“抱歉。失算了,我以为刚刚好的。”
宿迟没事被爪子踩了两下,头发湿淋淋的,有点懵:“……”
明明坐他背上也可以。
锻体门的风雪炼人,这冰湖对兽体的影响微乎极微,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力壮的兽型横渡而来,将还在湖面上挣扎的人卷回岸上。
姬融雪踏上土地,重又恢复人型,湖水一点一点滴在地上,那双暗红色的瞳孔中映着无边风雪,她沉沉道:“我说过,不用三年。”
“……”云闲看她身上全是大伤小伤,头疼道:“这应该也不算好事。”
“这叫,有得亦有狮。”姬融雪极浅地勾了勾唇角:“走罢。”
诸人再度起身,过了这道雪原,这祭坛仿佛便近在眼前。
云闲向前踏了一步,却骤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说,天道选了她,便是在一开始给了她那本话本。那为什么,即墨姝手上也有一本?
明明当初就选了两个人。可在试炼之地,又为什么要让她去杀即墨姝?
极暗之地。
媚烟柳来送最后一趟魔石,她掌心里全是冷汗,硬着头皮快速设下了一个阵法。
石台上的即墨姝微微一动,传来了锁链声响。
媚烟柳拿起荧珠,方寸之地骤然亮起,可即墨姝却没有丝毫反应,还是看着门前,道:“你来了?”
媚烟柳心中一酸。圣女已经看不见了。
石台之上,层层叠叠的阵法束缚。如果一开始她还抱有幻想,现在也被全盘打破了。连阻止自爆的阵法都要绑上,教主想做什么,谁还不明白吗?!
魔气衰弱至此,又能怪谁?谁愿如此活着!现在这般,当真应了这句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石,吸收了吧。”媚烟柳将魔石递过去,用最平静的语气道:“那群人还真是,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应该死了快有一半了。”
这个阵法构建的结界,原本也不是教主自己设下的。妖怪当初想毁了四界,将自己顺眼的人给放到这个结界里,她便是这个领域的王者——只可惜,现在一切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即墨姝伸手,将那魔石碾碎,魔气涌入她的躯体,却如石沉大海。
“等到祭坛,教主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媚烟柳去检查阵法,低声道:“云闲……没事。”
即墨姝道:“嗯。我想她不可能有事的。”
媚烟柳道:“圣女,我很害怕。”
“……”即墨姝一看就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生硬道:“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往日艳丽唇色一片憔悴的白,媚烟柳终于忍不住了,以最快的速度传音过去,“圣女,走吧!”
“我和牛白叶找到机会,就在那时候……我想让你走。离开这里。”媚烟柳干巴巴道:“尽管现在去哪里都一样。无所谓了,你要去找谁就找吧。最后一次了!”
即墨姝终于诧异地朝她这里偏了偏头。
媚烟柳从来没见过圣女大人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她和牛妖一直跟在即墨姝身后,当她的下属,自魔教到四方大战,从来没有分开。即墨姝的表情也不是不丰富,但多半都不太好。恼怒、凶狠、戾气十足的时候占的最多……魔族不都是这样?以至于现在这堪称柔和的笑意,媚烟柳根本想不通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又要对谁这么用。
虽然只有一瞬。
“多谢你。”即墨姝道:“可我,一定要留到最后一刻。”
第195章 最后一战(四)
风刀霜剑, 血雨腥风,已经分不清日月,又或者这结界中本就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残杀和鲜血。
四座祭坛似远似近, 逐渐在人眼前展露出真容, 血色的阵法上魔气横溢,云闲拄剑站着, 将血拭掉, 抬眼而看,问:“太平, 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
太平道:“不过六个时辰而已。”
六个时辰,区区半日, 放在往常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可现在却宛如一场漫长且毫无根据的噩梦。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噩梦至少拥有终点。
乔灵珊拖着六长老, 放了下来, 神情极为难看, 用袖口将自己眼底的水迹抹去。在方才的冰湖中, 六长老为了多救几个剑阁的弟子,自己反倒快被冻成了冰块, 上岸后又是要攀爬几道高到可怖的山岭,没有停歇的机会。他走着走着, 嘴里刚说完“想我当年学剑要翻过几道山”,后半句“每天走烂一双草鞋”都还没出口,便毫无征兆地闷头倒了下去。
没有储物戒, 没有药草, 老人的躯体愈发寒冷僵硬, 再昏迷一会儿,便真的无药可救了。风烨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来给他暖着,也只是杯水车薪——剑阁诸人无数次向后看去,期盼着青绿色的身影出现,可现在,也只能期盼了。
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连刀宗都无法独善其身,更何况妙手门?
况且,也不只是剑阁这里有伤员。焦土之上,锻刀两门也有不少被抬着的伤重门人。这些人都已经是还有一口气的,有许多当场便殒命的,连尸体都无人收殓。
云闲抬眼看向这仿佛近在咫尺的祭坛。
远远看着,还不觉得如何,可离它越近,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便越重。现在众人只与它隔着一道淌着黑水的河流,无论如何吃力抬头都无法看见祭坛之顶,仿佛这四道祭坛硬生生撑起了这一方苍穹。
遮天蔽日,吞噬希望。
星星点点的阵法痕迹如同一个个血红色的眼珠,正不断朝所有方向隐秘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