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炼器材料,就送给他了?”
“尊主也从来不用修道人的尸首铸剑。”伏月天道。
“是啊,比起以往魔族之主的待人方式……女君可要好得太多了,不过,她这里……”公仪璇指了指脑子,“恕属下冒昧,尊主她……”
“咳。”伏月天用力地咳嗽了一下,幽暗的眼珠转过来瞥她一眼,“别说她清醒,就是她马上真疯了,你也不能对她说半个不字。”
公仪璇扶了扶面具:“我知道……”
魔族血脉里天然培养着对强者的忠诚,当然,还有少部分过于向往强大的叛逆。
在两人交谈之间,那具尸骨已经被掩埋了。林云展能埋骨于自己心爱的弟子手中,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归宿。
但将谢知寒放出无妄殿,并不是因为黎翡慈悲心肠或是善心大发。而是因为她马上就要将这个人带走,前往六门九派当中的顶级佛门传承,擅长回溯时光的烂柯寺。
“烂柯寺的隐居人真有办法?我们用了那么多方法都没能回溯他的前世记忆。”
“或许。”伏月天道,“女君对无念剑尊,还是太执着了。”
公仪璇回首看了看他断掉的右臂,这是剑尊当年的那把“却邪”所斩。视线下移,又落到他至今残伤未复的小腿上,那是女君的“忘知”所伤。
伏月天不自然地拢了拢蝠翼。他年少轻狂时挑战过黎翡,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在“忘知剑”之下活下来的魔族。她的这把剑收在身体里,是性命交修的本命之剑,与剑修几乎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若是剑修具备一身剑骨,就可以温养世上一切剑器。而每当黎翡握住凡铁俗剑时,她体内的“忘知”便会因为莫名嫉妒和排斥,而震损其他剑器的剑锋。
“烂柯寺位置不定,难以琢磨。”伏月天转移了话题,“途中要经过正在战中的十三魔域,加上得看管谢道长,恐怕一时半会不能走到。”
“那不是更好?”公仪璇忽然道,“女君亲自去十三魔域啊……”
她说到这里,伏月天也猛然惊觉这是个对众多仙门十分震悚的消息。他饶有趣味地磨了磨齿列里的尖牙,说:“希望他们能好好营救小道长,让忘知剑重新出鞘,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它了,连伤口都十分想念。”
公仪璇又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小小地嘟囔了一句“变态”什么的,又闭嘴了。
……
黎翡把他拎上飞鸾青霄车的时候,发觉他的手还没愈合。
拉车的九只青鸾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鸣叫,随后风声掠过车驾两侧,云层在周遭散开,穿云破雾。
在离开魔族领地的那一刻,沉重的地气消失,谢知寒身上肉眼可见地气息通畅了许多,他的道体灵气重新恢复运转,连手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如果这时候没被黎翡捏着手腕把玩的话,谢知寒一定会觉得更轻松一点。
光是她的贴近,就已经挟带着一股令人提心吊胆的压力,像是风雨欲摧之前的云层,哪怕只是轻轻地摩挲着他手上的伤口,都让谢知寒恍惚间以为她会在下一刻就把自己的手指捏碎。
黎翡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她兴致不减地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又状极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发丝、蒙着双眼的绸带。那种微妙的触感从眼前到耳畔,热切逼人,宛如情人的爱抚。
但他只能从中感到令人战栗的寒意。
这算什么?蟒蛇吃人之前给食物做的心理准备么?
谢知寒沉默不语。
黎翡不介意他的安静,对她来说,无念本来就很安静。她只是自由自在地摸了一会儿他的脸颊和发丝,像是抚摸小动物一样,而后又扳过他的脸,在他耳畔道:“把神识放出去。”
“你……”
“要飞到交战区了。”她轻飘飘地道。
不出所料,谢知寒自身难保,依旧改不掉关心战况的毛病。他立即放开神识,在黎翡允许的情况下蔓延过去,在脑海中映出周围的情况。
飞鸾之下,残余的断肢、破损的法器,还有沉涸到暗红的血迹,一滴一滴地漫进黄土垄中。滔天的血气扑面冲来,跟谢知寒的神魂猛地碰撞了一下。
他连日疲惫,猝不及防地被血气刺穿,忍不住捂住了额角,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黎翡盯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跟无念一模一样的脸,这是他的转世。但她极少在这张脸上看到脆弱的、受伤的神情。黎翡有些迷上这种感觉了,她喜欢看他哭。
“你故意……”
“不是哦。”黎翡支着下颔,“其实我是想说,下面有你师兄弟的尸体……”
谢知寒手掌倏地一紧,立即又不顾疼痛地放开神识,但这一次,黎翡将他挡了回去。他的感知完全处在这个女人的控制当中,像是碰到了一堵足够坚硬的墙。
“让我看看。”他说。
黎翡道:“骗你的。”
谢知寒抿直了唇,他蹙着眉头,控制着平稳的声音说:“阁下何必……”
话没说完,他的神识完全被黎翡给摁了回来,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连周围的人影都感觉不到了。一片灰蒙蒙当中,她似乎心情很好地问:“让我猜猜,出尘脱俗的蓬莱道子,你是不是要拿生灵涂炭来指责我了?”
其实修士与魔族的战役,几乎波及不到红尘人烟。许多值得抢夺的灵脉资源,也大多都在渺无人烟之地。
谢知寒不善言谈,他道:“如若黎姑娘想听,我也可以思考措辞,指责一番。”
黎翡舔了舔尖牙:“我想听你用无念的口气跟我说话,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人连折磨你都觉得不尽兴。”
谢知寒拢紧眉尖,带着点疏远的抗拒感:“那我还是想不起来好了。”
黎翡本来该生气,但似乎是烂柯寺的消息让她心情很好的缘故,居然笑眯眯地勾住他的脖颈,像是捞住一只小猫一样,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对着太阴之体埋头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