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丹(1 / 2)

侍从只低头作了请的动作并不再跟着进去,苦楝自然地进了内室,门轻轻关上了。

雅室之内,只一护卫沉默地守在凤尾竹屏风侧,四处都点着金纱栀子灯,案台上摆两只扒花粉釉瓷器,已近秋末,里头却放着反季的白芍药,花瓣繁复,既美且雅。

太子立于窗前,听她进门缓缓回身。

他今日穿了一身寻常的瑞草螭虎的暗纹绛色常服,衣料却是不简单,腰上配云纹折枝玉革带,一反常态只高束长发,倒是少了几分压迫感,很有几分英气。

“殿下有何见教?”苦楝开口问道。

太子便向她走来,在离她只有叁步之遥停下,苦楝也不退让,只是坦然地站在原地大大方方地回望他。

这是一个有些越界的距离,进一步两人便贴得极近,太子的目光很是深邃,有些无礼地打量她,似是要将她看穿。

这样的目光令苦楝很是不悦,但太子已经笑起来,语气轻慢:“孤那日在宫里见的便是你罢,道长竟不将宫闱禁地放在眼里。”

那语调很是温和,他姿态也很从容,天潢贵胄的华贵气度一览无遗,而后微微俯身低头看她,虽则仍旧保持一定距离,但苦楝已皱起眉头:“殿下说笑了,苦楝从未踏入宫闱,想必是殿下错看了哪位贵人。”

太子轻笑:“道长不认也罢,只是孤却是不懂,道长方外之人却是叁番五次出现于孤眼前,这又是何意?”

苦楝惊讶地望向他,还没出声,太子继续道:“其实孤觉得你的脖颈间缺一条颈饰。”

他的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雪白脖颈间,略一偏头,一旁沉默不语的暗卫便立刻呈上一银雕宝匣轻轻打开,是一条红珊瑚串成的琥珀璎珞,色泽艳丽,光华夺目,一看便价值不菲,名贵非凡。

“孤愿为你戴上。”

这暗示之意令苦楝无言,她抬手合上了那匣子,摇头拒道:“承蒙殿下错爱,苦楝实乃方外之人,身心已归道法,并不钟情金银玉饰。”

太子也不恼,室内的目光掠那点漆双眸,看她眼下那颗妩媚泪痣:“哦?既是方外之人,那道长为何又留在舟疏身旁,莫不是对他有意,因此才不能承孤之恩?”

“孤记得道家并非人人都不可娶妻生子,道长又是如此装束,真是方外之人?”

言辞之间对她多有揣度,苦楝微微一笑。

“殿下是觉得苦楝并未着道袍,因此并非决意出家?”

太子挑眉笑道:“你若是穿宫装定是极美的。”

话音刚落,护卫按在手下的剑便被苦楝召去,剑出剑鞘,那暗卫大惊,立刻护在太子身前。

寒光一闪,她发间竹节簪啷当坠地,木质清脆单薄的碎裂声,苦楝已一剑挑开自己的长发,至及肩处一剑削断。

青丝缕缕落地,她的头发成了不伦不类的齐肩短发,甚至不如寻常男子,可谓骇人。

但她仍旧从容不迫地微微笑道:“那苦楝便给殿下看一看我的决心。”

“殿下恩泽自是无人不应,只是苦楝已是修道之人,无论是谁,苦楝都不会为他戴璎珞,着华服。”

“殿下方才说的对,苦楝受教了,寻常服饰想来是不如道袍稳妥的。但今日以后,苦楝必不会出现在殿下眼前惹殿下心烦,也就不劳殿下为苦楝的衣着挂心了。”

太子的笑意收敛,很有几分怔忡。

断发表意,实是决然。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今天下即便皇室之内对待头发亦慎之又慎,尤其道门之中并不讲究断发出家,除了佛家了断叁千烦恼丝,再无寻常人敢随意削发。

泽霖脸色微白,苦楝已将剑随意抛回护卫的剑鞘中,剑入鞘之声十分利落,护卫脸色亦是微微一变。

“苦楝告退。”

她转身就推门而出,门外守卫目不斜视,并不敢看她。

“殿下?”侍从跪地询问:“是否……”

“不必了。”太子揉了揉眉心,“下去罢。”

郑钰方才在席间便收到消息听闻太子传召苦楝,因此寻了借口便匆匆追来,方到回廊之下,便见苦楝一头断发,神色如常地走来。

他失声道:“道长?你这是?”

夜色流寒,绯绿廊庑之下,朱漆已深,数盏红锦灯点亮,一片朦胧恍惚,风过青藤,枝叶盈香,她的身影挺拔坚秀,慢步停在郑钰身前,略颔首行礼:“郑大人。”

“道长的头发是?”他眼里的担忧不假,苦楝便轻轻一笑:“郑大人不必担忧,是我自己削断了头发。”

郑钰讶异非常,他记得她的长发流丽似锦缎,如今却似被截断的花枝,突兀地附在这张花容之上。

他环顾四周小心地开口:“道长又是何苦?若是殿下为难也可多加周旋,何必自伤?”

苦楝闻言一笑,神情却有几分倨傲:“凡夫俗子而已,我何必同他周旋?何况若不断自己的发,难道要取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