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当时几乎全员都在矿中,很多枪口暗地里瞄准他的时候,当地武装叛军已经恰好得知北部钻矿要爆炸的消息,天上掉下来的金钱会让人疯狂,不用开采就炸出来的原钻,谁放着不要。
叛军一股脑大量涌入,悬在蒋家手上的,拿来要他命的安全阀被大肆引爆。
那场爆炸震动整个塞提亚,他有幸脱身,而蒋家这些丧家犬,除了提前让人进去抓捕到,拿来交给国内警方审理的关键几人外,都消散在他们自己亲手设计的全套里。
蒋家千算万算,只是没算到,他不在乎那些钱和钻,更多,更重,都可以随便散出去,他只要铲除和报复,只要穗穗平安,永绝后患。
沈延非讲得极简单,只挑其中一些平和的过程,不刺激的字眼儿。
但姜时念还是听得满头汗,扭过头费力呼吸几声,双手摁在他喉咙上,目光烈烈地逼问:“那让你迟迟走不了的是谁?谁没在那天爆炸里?蒋勋,是吗?”
除了蒋勋,没有人会让他这么不惜代价的凝视,明知塞提亚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危险,还要留到最后。
沈延非捏了下她的脸,穗穗聪明,他怎么瞒得过:“他几个月前就醒了,思维还算清晰,知道自己可能被监控,一直装得挺像,没引起注意,他跟蒋家取得联系后,才逃出医院,几个月里他暗地做过高强度复健,还打了特殊的药,躺八年,算不上恢复多好,但能维持基本的行动。”
“他没跟蒋家一起,身边有两个人照顾,单独出没,”他平缓到听不出情绪,目光也放得无波无澜,郑重看她,“蒋家覆灭之后,他销声匿迹,也许是我多想,可能已经放弃,或者死在哪个街角了。”
沈老板这样声色不动地陈述,十句真一句假,太具蛊惑力,不自觉就会被他引导,相信他一切的判断和结论。
姜时念直觉不对,但没有机会再多问,时钟转向整点,媒体团即将按计划出发,整个上午,她所在的小队还有很重的拍摄任务,到下午撤侨前必须完成。
姜时念不得不起身,握着沈延非的手指,想说跟昨天一样,政府军会拨人护送,他留下来等她。
但沈延非看出她的意思,不禁加重揉了把她的嘴唇,扬眉问:“姜穗穗,我是做哪件事给你错觉了,让你以为我会再放你单独出去?”
沈延非身边的人分散开,各自开两辆高大的军用越野,武装齐全,把媒体团几个小分队的车分别庇护住,沈延非陪在姜时念的车上,给她把脸挡严实,扣上墨镜,这种美貌,在和平国度是锦绣,在战乱中是毒牙,他一分都不会给她往外露。
上午的拍摄还算顺利,中间几次途径危险,因为保护严密,都化险为夷了,沈延非对姜时念寸步不离,无论她踏出哪步,他必定紧密跟上,用自己身体做遮挡,隔绝她周围一切可能存在的暗箭。
姜时念偶尔一回头,看到在国内西装革履,如临云端的沈家家主,此刻身处疮痍炮火中,身骨颀长高挺,冷硬指节握着枪,抬眸看来时,凛然犀利,也有八风不动的松弛,两种样子既割裂又融合,反差到她心总是发悸,转不开眼。
他是一池深潭,从最初到如今,都轻易让人入迷陷溺,不可能逃脱。
拍摄到下午结束,除了撤侨,各个小分队的任务都已经全部完成,车队争分夺秒,疾驰到大使馆定下的包机起降点。
塞提亚作为矿藏资源极丰富的地区,临近有两个机场,目前都还能使用,大使馆的几架包机在城东,刚刚降落,当地华人都有序到了现场,等待撤离。
因为撤侨,大使馆经过复杂疏通工作后,今天在塞提亚周边打开了一条临时能进出的通道,很多高位的工作人员都在现场,见到车队停下,沈延非下车时,众人不约而同露出震惊表情,随后是满脸劫后余生的动容。
在预定时间,登机按原计划开始,姜时念在跟团拍摄时目测了一下人数,却发现好像有很多新增,这时候媒体团的负责人过来,低声道:“人数增加了,今天上午在一个避难所解救出来失联的几十人,正好占满包机的空位。”
姜时念意识到他深意:“我们团队的人,在飞机上没有位置了是吗?”
按照原本的打算,是结束拍摄后,媒体团跟撤侨飞机一起,直接出境,就不用再坐车辗转到约翰内斯堡,增加途中风险。
但如今情势有变,大使馆的包机数量是早前就定好的,不可能随时随地增加,作为代表国家媒体官方的团队,自然不会和同胞争位置。
负责人点头:“先拍摄,我们做最大努力,然后听天由命。”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也正好过来,无奈阐述了事实,所有机上空位都已经排满,媒体团需要等着另谋出路,他说完,视线不禁转向沈延非,犹豫道:“沈董,您……”
有这位在,并不一定要靠天。
沈延非神色平静,所有心绪都是内收的,堪不破,他略一点头,揽着姜时念的手不着痕迹发紧:“另一个机场还有两架包机,一架让出来,给你们应急。”
负责人愣住,随即眼泪快涌上来,他小心问过,才知道铂君的两架私人包机早就抵达待命,为了给大使馆的撤侨腾出位置,不占道,于是停在了南边机场,其中一架是以防万一的备用,可以正常起飞。
大使馆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静立,对沈董无可言喻,这本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但他愿意,他看似随意一个颔首,实际是在救命,挽回很多未知危险。
撤侨的过程没有意外,媒体团做完最后的拍摄记录,这一次塞提亚的任务就宣告圆满完成,大使馆的包机相继上空,机场陡然空荡。
沈延非把枪收起,身后铂君随行的人和雇佣团气势凛凛,得到他示意后,上车准备启程,穿过塞提亚街区,开往南边机场,只有为首一辆越野空着,等他出发。
姜时念当然牵他手,要跟他一起上车,沈延非却没有动,手指拂过她挡住脸的头巾,隔着粗糙布料,摸了摸她颊边:“穗穗,你听话,跟媒体团的同事一起走,从这里到南边机场,两条路线,我中途可能有事耽误,你们走另一条,先到等我,傍晚前我们出发。”
更遥远处,突然间传来闷重的轰鸣。
随着天光慢慢减暗,错过午后最炎热鼎盛的一个时段后,已有预计的更严重武装冲突就在时刻爆发的边缘,穿过中心街区,本身就危险重重,他却要跟她分开。
“媒体团要走的路线更安全?”姜时念稳住,没有歇斯底里,“那为什么不一起走?一定要分两路?还有什么事比离开更重要,让你宁愿把我放在别的车上?”
沈延非不语,摘下她墨镜,低头吻了吻她颤动的眼帘,只说:“乖一次,好不好。”
姜时念像被钉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在乱流,她望着他有光的瞳仁,手在某一刻捏紧,热意勃发,冲击着鼻尖眼眶,她咽下去,指甲按住掌心,镇定问:“你要最后一次做饵,是吗?”
蒋勋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团烂泥,他活下来的执念就是要报仇,他不可能提前离开塞提亚,死的几率也很小。
他一定还在,知道沈延非今天就会乘机撤离,所以他必定要抓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地点,就在两个机场之间的路上。
而沈延非留到今天的意义,也是要引蒋勋出现,亲眼看他自取灭亡,往后才能真正安心。
那么两条路线,沈延非要走的那条,就将有一颗不知道哪一瞬必定出现的定时炸弹。
姜时念细细手指要勒进沈延非的腕骨,下午夹着黏腻湿热的风吹过,猎猎鼓动她衣角。
她笔直跟他对视,不说其他,不想占用任何多余的时间,轻声问:“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选择不同命运吗?”
“我跟媒体团走,上另一辆车,你要把大部分的安全保障都放到我的身边,对吧?可在这种动荡里,你怎么能确保我一定能平安到机场?你的路危机四伏,我的就万无一失?”
“你怎么敢,把我从你身边送走,让我第二次看你转身去玩儿命?”
“我真跟别人出发,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姜时念的摁着他胸膛,手被震得酸麻,“就像当初从电视台报名一样,我不是冲动,我有权选择跟你并肩,我或许会让你分心,但我在,更会让你尽一切保全我们两个人,保全你自己,因为你应该明白,我没你不行的意思。”
她跟他绑在一起,没有第二条路,不止今天,还有此后一生,都不可能分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