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
他一定在。
就跟她踩在同一片土地上,很快就能相见。
隔天要分成小组深入塞提亚更内部,去直面不能回避的更残酷场面,姜时念紧随团队,成为小组行动力最靠谱的主力之一,在政府军车辆掩护下,惊险完整一天的计划。
而第二天晚上,就是大使馆预计的撤侨时间,专机将抵达。
傍晚准备返回落脚处时,姜时念小组通过对讲机,得到团队总控的通知,当地政府会议中心又有新的华人遇难者,他们距离最近,希望能过去。
小组服从安排,没有异议,司机是大使馆安排的当地人,对路线熟知,跟随政府军护送的两辆车,转道往会议中心开。
姜时念的头脸都包裹着,在车辆颠簸中紧闭上眼,她不能细想那个代表死亡的地方,视频里的左手,始终梦魇一样扎在眼前。
她抵着车窗,听外面或远或近的隆隆声,捂了捂耳朵,无法设想沈延非的右耳,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里停留十天以上。
整个城市街区一片狼藉,人群糟乱,不分肤色人种,随时有人持枪,上膛就能取命,血液在地面脏污纷飞,全世界炸响。
他在哪。
他到底在哪。
她今天走过那么多危险地,没有他的任何痕迹。
姜时念俯下身,喘息艰难,越是靠近会议中心,别人口述的,她噩梦里爆炸伤亡的画面就越是控制不了,折磨她早已岌岌可危的神经。
她握住车门扶手,紧紧抿唇,不要服输,直勾勾盯着前方,喉间却翻出浅淡血腥气。
夕阳西下,血红铺满天际,随时要转向昏沉。
目的地就在两条街之外,五分钟不到就可抵达。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车里的媒体团成员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就亲眼见到前面引路的政府军车辆被突然冲出来的一辆车侧面顶上,根本来不及转舵,在高声怒吼里,那辆车猛然间被引爆,火光刹那赤红冲天,烟尘滚滚。
政府军车辆在巨响声中淹没,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的媒体团车辆被气浪掀飞,颠簸几下后,斜撞入旁边的巷口,顶破车头。
司机首当其冲,受着伤变调大喊:“下车!先躲开!”
媒体团成员虽然经验缺乏,但瞬时反应都很快,立即踹开变形车门,果断下车,借着混乱尘埃往巷子里冲。
主街上爆炸燃烧的还在沸腾,只能选这个方向,中间刺鼻的烟雾弥漫,遮挡视野,车上几个人在紧急之下,已经看不清彼此具体位置,全凭声音往前撤离,有的拐入小路。
姜时念提着一口气,不顾一切往前跑,听到自己剧烈心脏搏动声。
她不会有事,她会好好的,这种情况演练数次,只要躲过,就能活下去用对讲机确定位置,回到团队。
姜时念顺着巷口的方向不断往前,旁边没有能隐蔽的障碍物,直到一脚踏出烟雾最浓的范围,她才看到已经通向巷子的另一边。
而前方街上,有陌生车辆横行而过,里面的人举枪穿陌生肮脏的制服。
她胸口窒住,去抓对讲机,狠狠按下之后,发现通话暂时失灵,她要反身往回跑,却骤然听到巷子深处传来射击声,她脊背贴在墙面,抓着自己包裹的头巾,听枪声似乎在逼近,却看不到全貌。
姜时念咬牙,决定冒死选择主街,主街才可能会有政府军。
她迈出脚步的一刻,心底倏然做好一切准备,她手上已无婚戒和手镯,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证明沈延非爱人的证据,她抿紧唇角,还有自己。
她自己要活着,要找他。
天际残阳淌血,昏沉夜色正在压下,姜时念一身狼狈和孤勇,转身踏出安危未卜的主街,两侧长道全是炸毁的废墟,危机四伏,她眼睁睁看到两盏雪亮车灯大开,一辆军用越野,正在呼啸朝她逼近。
她没时间思考,身体的本能极其迅速,要转另一个方向逃开。
然而身后轮胎戛然停止,剧烈摩擦地面,声浪极度慑人,车门被人暴力推开,巨响声震耳,一道脚步像索命的凶煞,在身后铮然踩上她已到尽头的神经。
姜时念抽出怀中的刀,在被扣住后颈的那一刻,猛的将刀刃横到身前,在不可能抗拒的控制下转身,恶狠狠抵向对方。
她的刀尖,几乎悬在对方凸起的喉结之上。
那道颈项,肤色冷白,被衣领束缚,青筋隆起,动脉鼓胀,颤抖时极细看,侧面还有已经浅淡到隐没进昏沉的一小片齿痕,齿痕边,是一道流弹割出来的暗红伤口。
姜时念的手在战栗,胸腔中的那根线,在全无准备的这一瞬,被最狠烈的扯断弹开,破入肺腑。
她不能呼吸,不敢抬头,目光就定在她的刀尖上,已经忍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眼泪,在最不该的时候,顺着眼眶无声急涌。
巷子里枪声好像消失了,烟雾还在,一切氤氲不清。
她被粗暴地一把拉进巷中,身形完全被遮蔽住。
站不住了,脚是软的,她能上天入地,她也会在唯一某个人的面前,脆到不堪一击。
“抬头。”
她终于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嘶暗的沉哑的,浸了无尽粗粝砂石,把他咽喉刺破。
“姜穗穗!抬起来!”
姜时念的下颌被重重捏住,那只手颤得太厉害,冰冷刺骨,她很疼,疼到泪如雨下,倚靠在坚硬脏污的墙面上,几乎要往下滑。
她被迫仰脸,这个人就在咫尺,她隔着太深水汽,在异国动乱的街头窄巷,在即将奔赴生死的恐惧关头,看到她梦里夜夜出现的影子,恍惚以为是一场幻象。
男人棱角太过锋利,刀锋出鞘,弓弦拉满,气势能将她骨肉拆分,撕开温雅矜贵,他黑瞳在渐深夜色里炽烈噬人,透着硝烟弥漫的暴戾,不像他,也太像他。
她好像见到十八岁山中的那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