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的仇视,不像无缘无故的。
一众学校领导已经迎出来,姜时念没时间再多想,收整心神,上前依次问好,沟通拍摄细节。
学校预期的几个地点,包括教学楼,操场,礼堂,图书馆和社团活动楼,都踩在姜时念心里的愿望上,她说了大致的拍摄方向,校领导一致认可地点头。
摄制组今天主要任务是取空镜,加熟悉环境,跟姜时念作为主持人的侧重点不同,不需要绑在一起。
她刚好单独行动,撑着伞一路走过操场,在看台边注视很多身高腿长的男生冒小雨打篮球,她眼睛失神,透过他们看另一个人,指骨紧紧捏着,怕一波波涨高到喉咙的情绪会压不住。
她握了握手机,半小时前给沈延非发过的信息,他还没有回。
明知他这个时间在忙,她仍然忍不住去打扰。
很想。
想到站在这里,周围世界足够喧嚣,她也心猿意马。
姜时念深吸着气,天马行空计划着今晚在家里点蜡烛,补上一次他滑下山崖的烛光晚餐,她是不是可以问他更多,当年他站在这片操场上,曾经——
姜时念忽然目光一跳,隔着薄薄的雨定格。
高挑清瘦的少年挽起衣袖,背倚着操场外围的树干,沉着脸站在雨里。
他出神盯着另一边的一片斜坡,那里绿植最多,常年给学校里美术生写生用,也有些拍照或戏剧排练活动选那块空地,现在正下雨,空无一人。
姜时念犹豫着该不该过去,挣扎片刻,还是不想惹出不痛快,回身打算避开,沈灼却像忍无可忍般,提高音量开口出声:“你走什么?是不是回去要跟三哥告状,说我在外面遇到你连招呼都不打,等他回沈家教训我?”
姜时念对少年蓬勃的敌意啼笑皆非,只好停住脚步,面对他说:“你想多了,不会。”
她绕下看台,朝沈灼走近,把自己的伞递给他:“别这么淋雨。”
沈灼抿唇紧盯她,极力按捺的情绪突然绷不住:“你明知我对你没有好感,装什么温柔?还是准备自己淋点雨生场病,好让我三哥心疼?你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他对你还不够好?!”
他不说还能憋着,一讲出来,少年心性就开始收拾不住:“我三哥都为你破例成什么样了!他为了跟你办婚礼度蜜月,整年安排全打乱,不眠不休地忙了多少天才调整过来!为救你,不是进山谷就是跳车跳山崖的,命都不要了!追你去香港录什么节目,又压缩时间赶工作进度!你怎么还不知足?!”
“他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妖……妖里妖气的!”沈灼仗着不是在沈延非的眼皮底下,按捺许久的情绪借着雨发泄出来,冲口质问,“才几年,他怎么能口味变这么大!他以前明明不这样!你什么办法哄他这么对你的?!如果不是你出现,他说不定还能继续等——”
姜时念一动不动举着伞,雨滴敲击出密集的噼啪声,并不刺耳,却悄然震碎某些刚刚凝结的脆弱岩层,发出清晰到震耳欲聋的炸响。
她身上穿着长风衣,衣摆被伞沿落下的雨弹起浸湿。
时间在某一刻失去概念,极慢地拖长扭曲,颠倒世界,姜时念隔很久才眨一下眼,唇动了动,问:“他以前,不是这样吗。”
沈灼有如被挑衅,顿时激动起来,指着前方那片无人的空地:“三哥当然不是!你连他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吗?!他以前——”
他止住声音,莫名警惕起来,第一次深深打量姜时念的脸,谨慎地试探问:“你先回答我,你上高中的时候,是梳短发吗?到脖子这里,跟下巴平齐。”
姜时念摇头,她到姜家后,因为姜凝是长发,所以她从来没有剪过短发,在学校里,多数都扎高马尾。
沈灼脸上最后的犹疑也没了,他是疯了,才会问出这种问题,虽然当初他五官看的不够清楚,但干干净净的仙女,怎么会跟眼前这位祸水一样的嫂子划等号!不管气质发型举止,都根本是千差万别!三哥就是被这张脸蛊惑了!
他心心念念那个影子多少年,日夜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知道自己年纪太小没有可能,就希望三哥能娶她回家,结果愿望落空不说,还亲眼看着三哥对另一个人不顾一切。
话已至此,沈灼情绪冲头,豁出去了,指住那个方向直接说:“他以前喜欢的人,整个学校最清纯最美,梳短发,我追着三哥过来,亲眼看到她坐在那边草地上,白裙子盖着小腿,转头朝他笑。”
“我三哥性格冷淡,在家里总面无表情的,我没见过他那么——”
“那么在意一个人,他每天放学不走,留到最后一个,就为了跟在她后面,不声不响陪她多走几分钟的路,今天的雨算什么,他背着她在大雨里面跑,校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深秋天他只穿一件短袖,满身都是水,自己过后发高烧。”
“他为了留下跟她在一起,保送名额都不要,因为她,他反抗家里,被爷爷拿家法打得背上全是伤,嘴里渗血膝盖也不弯,宁可跟家里决裂!”
沈灼抹了把脸,一手湿淋淋,瞪着被伞边遮住双眼,迷蒙之下看不清表情的姜时念,哑声反问:“如果不是错过,现在怎么会是别人做我嫂子?!”
童蓝没有跟着姜时念,被她特意留下,和节目组大部队在一起,眼看着时间临近结束,姜时念还没有回来,她放心不下,边打电话,边要出去找,刚迈出几步,就在细细雨幕里看见一道窈窕的纤瘦影子走近,没有撑伞,头发脸颊上都挂着水汽。
童蓝惊慌迎过去,赶紧找干燥的衣服给她披上:“念念姐,伞呢?!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怎么能淋雨啊!”
姜时念弯了弯唇说:“碰见以前的老师,她没带伞,我就给她了,没事,就一小段路。”
童蓝看她表情正常,除了脸色过份苍白,没有什么异样,知道念念姐会做这样的事,也就没多想,尽可能给她擦干,小声碎碎念:“可千万别感冒了,沈总要是看见,指不定多心疼。”
姜时念接过衣服,自己主动拉紧,拿干毛巾揉了揉头发,翻手机看看,沈延非早就给她回了微信,她手指发凉,试了几次才稳定按下去。
沈灼在操场边哭得撕心裂肺,她就把伞留给他了,他不要,她也放在他旁边,转身慢慢走回来。
是她懵了,被自己太热烈的感情冲得头昏脑胀,竟然有意无意忽略着早在当初请她结婚的时候,沈延非就亲口对她说过,他从前心里有人,只是对方正要结婚,他才放弃,选择她。
当初她答应嫁给他,这不是原因之一吗,怎么如今不能面对。
他高中的确喜欢过谁,只不过那人并不是她,她没有短发,没有穿白裙对他笑过,没有被背着跑在大雨里。
就算是在香港那个她穿校服让他放纵无度的晚上,他对她说了那么多戳心戳肺的话,前提也是“如果现在的你站在我面前”。
是啊,他从来没有说过,当初的她。
或许他反应大的,并不是她穿校服,而是那套校服本身……这样显得她拿学生时代去勾引他,太傻太冒犯了,还讲那些想在高中重新来过的蠢话,在他眼里,不知道有没有笑过她。
姜时念把头发擦干,仔细整理好,手腕几次明显发抖,被她很好控制住,不要让自己在人前失态。
没关系的。
前任而已。
她也有的。
而他甚至连前任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