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一去,便要魂飞魄散,也不悔么?”
“不悔。”阿宝回答,一刻也未曾犹豫。
守真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向旁让开一步。
“多谢大师成全。”
阿宝道了谢,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飘去。
阿宝是知道皇城监牢在哪里的,昔年她的小产一案牵连出不少人,许多宫人被拖去暴室严刑拷打,甚至死在狱中。
阿宝能下床时,也曾去旁听过一场审讯,亲眼见过那些太监们的审问手段,她不敢想象那些酷刑会逐一施加在梁元敬身上,他是那么脆弱的人,连一场伤寒都能要掉他的小命。
监牢阴暗、潮湿、虫鼠横行,阿宝一间间地寻过去,最终在最后一间找到了梁元敬。
牢里连一张床榻也没有,只在地上垫了一些湿稻草,他靠墙闭眼坐在角落里,浑身只着一袭单衣,已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浑身交织着数道血痕。
阿宝停下脚步,一时不敢上前,不敢相信那个蓬头垢面的血人是她的梁元敬,那个如美玉一般温润、素来爱洁的梁元敬。
“你来了。”
梁元敬睁开眼,看见她,竟没有半分惊讶,“就知道你会来。”
阿宝走进去,坐在他身边,看见他搁在膝上的手指也是鲜血淋漓,指骨严重变形,心脏蓦地一揪。
“你的手……”
“别怕,已经不疼了。”
梁元敬将手藏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你干了什么?”阿宝愤怒地问,“你到底干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梁元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温柔和煦的目光放在她的脸上,忽然问:“阿宝,那时很累罢?”
阿宝一愣:“什么?”
梁元敬嘴唇冻得发紫,掩口剧烈咳嗽几声,咳出了血,他擦掉脸上血迹,喃喃道:“我进到宫里,看着四面的宫墙,才知道,墙这么高,你一个人,被困在这深宫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孩子,孤苦伶仃,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下决心了断自己的么?”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宝鼻头发酸,别开眼睛,不敢与他的目光交汇。
梁元敬伸出手,指尖颤抖,抚摸上她的脖颈,“疼么?”
悬梁自尽,一定是很疼的罢,被人钉死在漆黑的棺木里,会怕么?
阿宝不想再与他提这些陈年往事,从地上站起来说:“你能要到纸笔么?把我画成以前的样子,我去找赵從,让他放了你。”
“我很后悔,”梁元敬低声说,“后悔当年不该离开东京。”
他说完这句话,便阖上了眼,不管阿宝怎么说,他也不肯再说一句话了。
审讯的时辰又到了,冯益全带着两个小黄门走了进来,竹夹板装上梁元敬的手指,冯益全看着,都有些不落忍,好心劝道:“梁大人,十指连心,你这手要再夹下去,以后可就再也不能作画了,不如早些招了罢,皇后娘娘,到底在哪儿?”
梁元敬睁开眼,淡淡一笑:“她死了,冯都知不是最清楚的么?”
“你——”
冯益全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一甩手中拂尘,“简直是冥顽不灵,行刑!”
两个小黄门一齐施力拽绳,夹板收紧,将指骨挤压得弯曲变形。
梁元敬额头冷汗如瀑,竭力咬着下唇,忍住不叫出声,然而还是太疼了,那种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神志痛得糊涂时,一串惨叫声还是逸出了牙关。
阿宝大叫一声,扑上去抱着他,对那两个小黄门拳打脚踢,又喊又骂。
然而她一介亡魂,能做的事实在是少之又少,梁元敬痛苦扭曲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她心中剧痛,似被人硬生生挖走一大块血肉,明明受刑的人是梁元敬,她却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惨叫声刺耳、尖利、充斥着绝望之下的撕心裂肺,一下就唤起了冯益全脑海深处最恐惧的记忆。
他霍地从椅中站起来,惊恐地张望:“怎么回事?你们听见女人的叫声了吗?”
两个小黄门停下施刑,面面相觑。
什么女人叫声?
这里没有女人啊?
然而下一刻,突然原地掀起一阵诡异的狂风,烛火噗地熄灭,监牢里陷入一片黑暗。
怨气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在场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墙上映照出一个女人的影子,青丝飞扬,指甲暴涨数寸,瞬间覆盖了半面墙壁,宛若厉鬼索命。
两个小黄门险些吓尿,尖叫着夺门而出:“鬼啊——有鬼!”
冯益全跑不了,脚腕仿佛被无形的镣铐锁住,他一步都不能动弹,身体突然被狂风掀起来,砰地一下撞上墙,还未及落下,喉咙就被一道黑雾锁紧。
他的双脚在半空乱蹬,双手拼命抠着脖子,脸憋成紫红色,眼球充血,叫都叫不出来。
空气一点点地从肺部抽空,意识陷入昏迷前,他分明看见一张女人的脸,一张狰狞、青白、充斥着怨毒、又美丽到极致的脸。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