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日他过得不人不鬼,跟砚青霜天晓也断了联系,甚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一波又一波的难民在他的保护下逃往目前还算安全的地方,他身上全是腥臭的血腥气,不知道自己手中杀了多少神降傀儡,够不够去给阿姊赔罪。
这样浑噩的日子持续到素光尘找到他。
素光尘见到的殷夜白,和记忆中那个寡言却高傲的少年相去甚远。
他目光浑浊,血迹干枯在脸上,形成斑驳的血痂,见她过来,也只是麻木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拿起自己的笛子。
这把玉笛甚至被他直接当成匕首来用,原本白玉的质地,也同样血色斑驳。
“打算杀多少算够?”素光尘缓步走近,问他。
殷夜白沉默地起身,血色残阳在他身上留下晦暗的投影。
“多少都不够。”殷夜白沙哑地说,“有多少,杀多少。”
“然后你再去赎罪,给她赔命?”素光尘声音有些沉,听不出痛苦,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清澈。
殷夜白没有回答她,试图绕过她往别的方向去。
素光尘没有阻拦,只是回身轻声道:“平生没有死。”
殷夜白眼底突然燃起一簇火光,僵硬着回头,低哑却急促道:“什么?”
“平生没有死。”
素光尘布下的隔音阵宛若一方天地,隔绝了所有外来的窥视,包括天外那双眼睛。
她清淡的眼注视着殷夜白浑浊的眸,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可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说:“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殷夜白不知自己此刻的情绪该如何形容,极致的悲喜交加之下,他感觉到心脏都在发出痛苦的嘶鸣。
他甚至没有问素光尘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突然颤抖起来,蹲下来,双手掩面,溢出压抑至极的痛哭声。
哭声由弱到撕心裂肺,像是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痛苦和悔恨全都宣泄出来。
素光尘垂眸看着眼前无助的男人,同样蹲下来,将他轻轻搂入怀中,温声道:“你没有杀她。”
肩头传来殷夜白痛苦的呜咽,素光尘眸光仅失神片刻,很快又重归冷静。
待到殷夜白的哭声渐弱,他缓缓抬起头,没有说话,眼神却将所有的问题表达出来。
为什么,尘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素光尘伸出手去,替他拂开了遮住眼睛的黏腻的头发,淡声道:“她说要破境渡劫那日,我闭关……其实是在推演命理。”
殷夜白固执地望着她,看到素光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用十五日,在无数个时间线中来回穿梭,推演出了三万九千七百四十六中未来的结果,只看到了一条活路。”
殷夜白心弦一颤,有些明白了:“……我种下寒鸦,导致她渡劫失败身死,就是唯一的活路?”
素光尘温和平淡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一如既往。
可殷夜白却生出无尽的嘲弄感,那是命运对他的嘲弄。
命运留给这个世界唯一的活路,是让他亲手杀了阿姊。
素光尘轻轻握住殷夜白枯瘦的指节,沉声道:“夜白,我是帮凶,是你的共犯。”
她明知道殷夜白要做什么,明知道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更知道他会多痛苦,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她却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同样也是亲手杀了平生的那个人。
寒风吹着,殷夜白垂眸良久,突然问道:“她真的没死吗?她现在在哪?”
素光尘突然笑了下,极清淡的笑容,一闪而逝。
“她还活着,我把她藏到了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
“她会活下去,去点燃未来的长夜。”
殷夜白眼底情绪翻滚着,久久没说话,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素光尘。
素光尘也没有再多说,转而道:“夜白,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
她手指在他脏污的发顶揉了揉,像是曾经任平生做的那样,然后温声说:
“我要你活下去,一直活下去,然后和她在光明的未来相见。”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殷夜白心中的希冀,他小心地抬眸,看向素光尘:
“我们都能在未来相见吗?”
素光尘但笑不语。
那一夜的密谈,除了他们二人,天地间再无其他人知晓。
殷夜白最终答应了那个疯狂却又痛苦不堪的计划,在浑噩的时间之中,等待着在未来某一日他们五人在未来再度相逢。
可在他答应的第三日,素光尘以身为祭,引入且埋葬了陨世之劫带来的所有灾祸,永久地化身长河,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