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难受死了。
然而,真的让她难受的,还是一个月后。
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月,公社广播喇叭里,社长那带着地方方言的声音,郑重地宣布了一条消息,那便是高考恢复了。
公社鼓励所有在下乡知青,踊跃报名,想要参加高考的,都可以去公社找他拿报名表。
甘华镇这边情况和别的地方不大同,山高水远,耕地不是很多,自家山沟沟的老农民都吃不饱,偏每个月,还得拨粮食养知青。
老知青干活勉勉强强能看,新来的知青,那完全就是浪费粮食。若不是市里有任务指标,公社社长早就不想要知青了,这会儿高考消息下来,社长脑袋一转,就想把这些不事生产的知青,全给弄回城里去。
所以,喇叭里,公社社长说的声情并茂,并鼓励道,这是回城的机会,大家要多努力。
出了月子,背着孩子正洗衣服的陈丽,在河边洗衣服的媳妇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得知消息,陈丽脑袋刹那间空白,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身子一个不稳,大人和小孩,竟都栽到了河里……
一声扑通,浪花瞬间炸开。
几个正在谈高考的媳妇,一转头,便见蹲在一旁边的陈丽,落进了水里。
大伙震惊,反应过来,赶忙捞人。
好在这会儿洗衣服的人多,陈丽栽进去,喝了两口水,便被拉了上来。
虽然捞起来的及时,但大人小孩子却全都打湿了。
“陈丽,你还站着干啥,赶紧回去换衣服,你家小子全身都湿透了,不快点,不定要生病。”
几个媳妇把人拉起来,却见陈丽呆呆地站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
其中有个媳妇看不过去,吱声喊了嗓子。
陈丽神情木讷,脑袋里全是恢复高考的事。
高考恢复了,高考恢复了!!
她这段时间,都在折腾什么,都在折腾些什么……十年她都熬过去,为何会在这最后这一年,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
陈丽心思紊乱,双眼茫茫然然,毫无焦距地盯着河面。
她这样子,看得几个媳妇心里打突。
“你干什么呢,你家小子在哭,赶紧回去给他换身衣服。”
赵勇媳妇瞅着陈丽那模样,心里有些发毛,手一伸,用力拽了她一下。
陈丽踉跄了两步,终于回神。
她嘴角一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衣服也没提,丢在河边,背着孩子魂不守舍往石滩那边走去。
大伙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都腻歪得不行。
“有毛病吧,洗个衣服还能掉河里面去。”有个媳妇啐了一口,嘀咕道。
“你懂啥呢,高考恢复,她却嫁人了,这不是在后悔吗?”
“她后悔啥后悔,高考恢复了,她又不是不能去考。”
“她现才刚生完孩子呢,卫二婶又不给她带孩子,她有时间去考。”
“那不是还有永民吗,永民也可以带孩子啊。”
“永民高中毕业,他也是可以去考的。说到永民,我给你们说个事儿,你们可别拿出去乱传。”
提到卫永民,其中一个媳妇东张西望了一眼,压低声,小声道:“我听锅子头娘说,卫永民好像厌了陈丽,生孩子那天,他都没进屋瞅一眼。”
“厌了,这么快?这不是他闹着非要娶的吗,咋这么快就厌了呢?”
“嘘,你小声点,那天,我听锅子头娘嘀咕过几句,说陈丽生的这个儿子,没一点像永民。”
大伙震惊,愣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吧,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又不是我乱说的,这是锅子头老娘说的。”
“那啥,这孩子可能真不是永民的,前天我和钱二媳妇去山上打柴,钱二媳妇说,这孩子是陈丽跟个江省一个野男人搞出来的,还说,其实卫二婶他们都知道。”几个女人说到孩子,旁边有个一直没吱声的媳妇,按捺不住接嘴道。
这媳妇话一出,低声聊天的人,顿时震惊了。几个媳妇面面相觑,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钱二媳妇亲口说的?”
“嗯,说是二婶子告诉她的。”
“呸,还特么是城里来的呢,要不要脸了,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难怪卫家对陈丽的态度这么奇怪,敢情原因在这里啊,卫永民是怎么想的,咋就心甘情愿当了这绿毛王八呢。”
另一边,回了石滩子的陈丽,木木呆呆坐在板凳上,也没说给孩子换衣服,就那么盯着屋外面,小孩子一直在哭,然而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一坐,就足足坐好几分钟,等她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背上小孩声音都哭哑了,而且,还因为衣服打湿太久没换下,凉到了,发起了烧。
走神的陈丽,终于紧张起来,她抹了一把眼睛,赶忙给孩子换衣服。
换好衣服后,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发现小孩子温度有些烙手,她心里一个咯噔,把孩子套到背上,在家里翻找了一下,没找到卫永民这段时间卖箩筐攒下的钱翻出来,背上孩子,就往镇上卫生所走了去。
坡上自留地里,带着卫子英,正在挖地的周桂,也听到了高考恢复的消息。
听到消息刹那,周桂就干不下去活了,把那边在挖蚯蚓的卫子英喊过来,一手扛锄头,一手夹着卫子英,像夹猴子似的,就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