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将军何意?”石重贵讶然问。
“少帅之策既为良策,大帅不行之,难道我等便不能自行之?”杨光远语出惊人。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没有军令,我等怎么擅自行动?”石重贵摇摇头。
杨光远却不这样认为,他显然决心已定,“定难军,大唐之定难军也;朔方军,大唐之朔方军也。以大唐之定难军,攻大唐之朔方军,此之谓何?如此也就罢了,那凉、甘、肃三州的兵马,自入境之日起,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我同胞害我百姓,如同禽兽一般,你我身为唐人,岂能与之为伍?诸位,连日以来,难道尔等对贼人之恶行,便没有半分不忿?”
聚集在帐中的都是定难军中的唐人将校,对杨光远的话俱都感同身受,当下附和声四起。
“你我身为唐人,岂有与异族狼狈为奸,残害血肉同胞,坏我唐人江山的道理?今,陛下御驾亲征,可见其平定边患之决心,而连日数十战,五万禁军姑且让你我奈何不得,陛下手中可是有禁军骁勇二十万,即便此番你我幸免于难,来日又如何?”
杨光远继续道,说到最后,目光如电,“眼下大军败局已定,若不趁此最后机会,率将士合力杀贼,为大唐社稷立下微末功劳,难道还等着来日,你我皆被刀斧加身,而亲族亦背负叛国罪名,含恨九泉吗?!”
一番话深得众心,将校们争相表示赞同。
石重贵沉默良久,“将军意欲如何行动?”
“夺帅帐,行帅令!不如此,不足以号令三军!”杨光远坚定道。
石重贵心如刀绞,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处,“事情已经到了必须如此的地步了吗?”
“不如此,你我皆不能活!”杨光远咬牙道,见石重贵神色痛苦,顿了顿,叹息一声,语气倍显沉重,又带着一股大彻大悟的意味,“少帅应当知晓,这天下,早已不是藩镇称雄的天下,而是朝廷一统的天下了……若是放在以前,藩镇或可自立大业,我等将士也愿意以死报效大帅,但而今,若不能报效朝廷,恐怕就真的只能去死。”
石重贵垂首默然,他知道这就是实情,这就是如今的天下大势,末了叹息道:“若使定难军杀贼有功,届时再向陛下求情,大帅或可免于一死……”
杨光远等互相看看,俱都没有甚么言语。
“事已至此,只得这般行事了。”石重贵终也下定了决心,“不过即便夺了帅帐,要号令三军将士,还得刘知远、杜重威两位将军也配合才行……”
他刚说完这句话,亲兵进帐禀报,说是刘知远求见。
刘知远进帐后,一看帐内的阵势和众人的神态,竟然直接开口道:“少帅但有所命,末将愿意效死!”
第923章 旦为私利百般斗,暮见禁军万事休(十四)
帐中之人,都是石重贵的心腹亲信,最不济也是和他交好的将领,显然,石重贵献策石敬瑭,要提定难军反攻河西军队的想法,是他跟诸将事先商议过的。这不仅说明石重贵心思缜密、不愧是“演武院三杰”,同时也表明在当下的定难军唐人将领中,石重贵颇有威信与人缘,毕竟少帅这两个字不是白叫的,否则诸多将领也不可能在这等时候,聚集到石重贵这里来。
刘知远是心思剔透之人,年岁不是太大,却有老奸巨猾之嫌,到底是本可以建立后汉的开国之君,他进帐之后一看众人的架势,就知道对方必定在密谋甚么大事,虽然暂时不知其详,但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与老道的经验,他知道现在就是站队的时候,权衡利弊倒也干脆,决心站在石重贵一边。
石重贵有些惊讶,不过眼下这等时候,也不用遮遮掩掩,“刘将军知晓本将所谋何事?”
刘知远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甚么,抱拳道:“敢请少帅为定难军将士之生死存亡谋划!”
这话怎么看都没有问题,即便石重贵没有夺帅的心思。
“刘将军果然明锐之人。”杨光远适时向刘知远表示了欢迎。
时间紧迫,话已至此,虚情假意不用多言,需得立即部署行动,石重贵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眼下既然决定举事,就容不得半分优柔寡断,将情况跟刘知远简单交代一番,而后道:“若想号令三军,还得杜重威将军也站到你我这边来,否则事发之时,杜重威若是举兵抵抗,我定难军便先乱了,也就谈不上攻打河西贼军。”
定难军唐人四大实权上将,除却石重贵统领石敬瑭的亲军外,刘知远、杨光远、杜重威都有各自的本部部曲。
刘知远却摇头道:“杜重威思虑简单,且因大帅曾对他有恩,故而对大帅十分愚忠。此番即便我等没有对大帅不利之心,只想借帅令一用,杜重威也未必会忤逆大帅。”
杨光远也知晓杜重威的为人,“杜重威的确是个麻烦。”
石重贵问道:“如之奈何?”
杨光远和刘知远相视一眼,前者朝石重贵抱拳道:“若要成事,先要对付此人。”
“杨将军之意,要杀杜重威?”石重贵讶然。
“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为救一军而亡一人,眼下只能如此。”杨光远心思果决。
石重贵到底心地纯善,此刻眉眼全是痛苦之色,“某只想救同袍,从未想过要杀同袍,今同袍尚未救得,却要先杀我手足,某如何下得去手?”
刘知远心念转了转,忽然道:“不杀也可,只是需得将他诱到这里来,将其囚禁。”
“他若不来,那该如何?”杨光远皱了皱眉,觉得刘知远此计,有些拖泥带水,但好歹同袍一场,不至于全无感情,还是同意下来,只是仍有顾虑。
“那便只能杀了。”刘知远道。
“如此,生死由其自身选择,倒也对得起他。”杨光远颔首,又对石重贵抱拳,“时间紧迫,请少帅速作决断!”
石重贵喟然叹息,也知道此时别无他法。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帐来向石重贵禀报,“李彝殷去见大帅了!”
李彝殷,便是夏州党项首领。
闻言,刘知远首先色变,道了一声不好,“我定难军中,唐人将士不过半数,党项兵马都在李彝殷手里,此番举事,在谋得我唐人将士同心之后,便需要争取李彝殷之赞同,如今李彝殷去了帅帐,若是大帅跟他有甚么谋划,只怕事情不妙!”
众人听了这话,都勃然变色。
石重贵站起身,却道:“刘将军勿忧,大帅之信李彝殷,还未到胜过你我唐人将领的地步,此番不会有甚么变故……但你我所谋之事,需得立即行动了!”
当即,石重贵吩咐下来诸番布置,刘知远、杨光远等将,都各自回去召集本部将校,统一部署今夜之行动,而他自己则假意要商量明日战阵之事,让人去请杜重威过来。
待得石重贵在帐内埋下伏兵,杜重威也到了。
前些时日,杜重威率夏州马军冲击禁军步卒大阵,被陌刀阵迎头痛击,伤亡惨重,他自身也负了伤,好在伤得不是太重,这才没有被替换了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