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不忠乎?李光弼不义乎?仆固怀恩从一开始就意欲叛国乎?郭崇韬果真有贰心乎?将帅领兵征战于四方,多有功勋,朝廷不赏功臣,无故横加猜忌,动辄软禁忠臣,甚至抄家灭族,而后用宦官、朝臣、外戚,宦官、朝臣、外戚见将帅因忠而亡,岂能尽忠于朝廷?天下将帅见先人因功而灭,岂敢不聚众自保?”
李从璟一席话说完,李嗣源陷入沉思,半晌后方道:“然则安禄山、史思明之辈,岂非不得玄宗信任?孟知祥、李绍斌其人,岂非不得朝廷看重?此数子既然能反,我如何能信他人不反?”
李从璟神色庄重,“此一时,彼一时也!”
李嗣源看向李从璟,“如何详解?”
李从璟俯身而拜,“此皆赖陛下之功也!”
李嗣源笑容里带着些不解,又带着些了然,“如何?”
李从璟起身,声音清亮,“天成以来,陛下励精图治,先是罢诸道监军,藩镇节帅无不称善,此为以仁义礼信示之于天下也。而后,陛下推行新政,恩惠于万民,所以百姓安居乐业,莫不归心;再后,陛下精编禁军,裁汰奸猾老弱之辈,而重用忠义骁勇之士,定荆南、平两川,将士皆按功论赏,所以将士颂德,人皆归心;再后,陛下整顿吏治,惩治不法官吏,而启用贤良之士,所以官场风气为之一清,官员、士林、百姓皆赞陛下圣明,所以天下归心。”
李从璟继续道:“天成至长兴,凡六年间,陛下内施仁政,富国强军,外征不臣,威震天下,当此之际,人皆谓大唐有中兴之象!凡我大唐兵将,莫不思战,意欲为陛下平定天下,以全报国之志;凡我大唐官吏,莫不思进,意欲为陛下整肃江山社稷,以待青史留名;凡我大唐子民,莫不思奋,意欲以七尺之躯献于陛下,以求建功立业,为帝国添砖加瓦!”
李从璟看向李嗣源,认真而神圣道:“今日已不同于安史之乱之时,此皆赖陛下日夜呕心沥血之功也!当此之际,帝国既然已经不同,将帅自当全心报国,岂会有贰心,逆大势而行自亡之举?当此之际,陛下焉能自弃前功,自毁长城?”
李嗣源闻言,捻须而微笑。
李从璟又道:“古往今来,但凡国家兴盛之时,君王莫不信任臣子、将帅,所以太宗开疆万万里,所以天下四夷八方来朝;但凡君王猜忌臣子之时,莫不社稷危亡,宵小四起,而国家衰败,所以神州崩塌,民不聊生!”
说到这,李从璟再拜,“从璟不才,愿随陛下左右,奋力使我国家兴旺,再创盛世!”顿了顿,“而天下将帅,莫离者,又最是该得信任之人,故而江淮之役,还望陛下不换帅,不遣从璟扰局,而令莫离统摄诸事,使其败淮南,而备以大用!”
……
扬州。
莫离将卢绛、蒯鳌二人羁押于帐前,高举灯火,言明事情原委,引得将士皆愤而欲啖其肉,随后下令:“斩!”
莫离军令方出,忽而围观将士身后,传出一个响亮声音,继而李从珂带人挤开人群,到了莫离面前,“大帅刀下留人!”
莫离看向李从珂,“将军何意?”
“此二人不能杀!”李从珂站在莫离面前,神情庄重,语气肃然。
“缘何不能杀?”莫离问。
“此二人,关系重大,冒然身死,恐有后患!”李从珂的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军是欲为之说情?”莫离声音发冷。
“非是为其说情,而是秉公办事!”李从珂寸步不让。
“若我一定要杀呢?”莫离眼帘拉下来。
李从珂目光闪烁,忽而凑近了些,声音神秘,“请大帅借一步说话。”
须臾,两人来到帐中,除却各自亲卫,帐中再无他人。
李从珂将那先前意图“行刺”他的淮南使者丢到帐中——此人言尽之后已经服毒自杀,指着那人问莫离:“大帅可知此乃何人?”
莫离看了那人一眼,又面向李从珂,“不如将军告诉我?”
“此人先前借故到末将帐中,意欲行刺末将。”李从珂道。
“将军身为大将,近卫如林,自然不会被此人得手。”莫离道。
“大帅所言不差,但此人被末将擒下后,却说了一番话。”李从珂道。
“想必不是好话。”莫离道。
“刺客嘴里的话,向来不会有好话。”李从珂道。
“但正是此人嘴里的话,让将军急忙赶来。”莫离道。
“然也。大帅难道不想知道他说了甚么?”李从珂问。
“不如将军说给我听?”莫离道。
“此人言说,末将挡了江淮王的道。”李从珂沉声道。
“真是不巧,卢绛、蒯鳌二人,先前正游说我割据自立,称江淮王。”莫离冷笑。
“照此说来,末将是挡了大帅称王的路。”李从珂道。
“佛常说因果,这个因果却是再明显不过。”莫离八风不动。
“不仅如此,先前末将的亲卫,还听到淮南使者相互谈论,说大帅跟卢绛、蒯鳌正在密谋大事。”李从珂道。
“这个大事,自然就是称王江淮。”莫离道。
“但末将却是不信。”李从珂道。
“将军若是信了,就不会只身与我在此废话。”莫离道。
“但末将却不知道,他们这般做,是为了甚么?”李从珂问道。
“无非是让将军猜忌于我,引得你我将帅不合。”莫离淡淡道。
“若是如此,此辈贼子居心叵测。”李从珂咬牙道。
“居心并不难测,不过是想取得江淮之战的有利态势而已。”莫离道。
“想必大帅的想法跟末将一样:必不能让此辈得逞!”李从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