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节(2 / 2)

十国帝王 我是蓬蒿人 2982 字 2023-11-21

高审思,即是寿春守将。

全身披挂的孟平就在李从璟身旁,这时道:“前时我军在正阳搭建浮桥,抢渡淮水,将士渡河还未过半,而有两千余吴军大举杀来,当其时也,末将尚未渡河,也亏得是先锋赵弘殷、安重荣奋躯力战,这才杀退吴军,保得大军成功渡河。”

他扶了一下兜鍪,“观当日交战情况,吴军并不如我军善战。寿春城驻扎的守军,名为神武军,有将士万余,若其先失一阵后仍敢出城迎战,末将有把握一举将其击溃。但高审思见我军大举袭来,并未出征迎战,而是甘愿咽下败果,稳稳踞城而守,这就显出其人胸襟、灼见了。”

李从璟笑道:“能让我百战军主将高看一眼的将领,的确不容小觑。”

莫离在马背上摇着折扇,“高审思此人,离略知一二。”

他既是军师,要出谋划策,当然对敌将了解的会比较多,军情处收集的资料,多半都已进了他的肚子。

前方激战正酣,莫离徐徐道来,“高审思此人,骁勇善战不提,难得的是沉稳老练,年少时跟随吴武王征战南北,屡有战功。徐知诰得势后,对其很是倚重,前些时候拜其为神武统军,出镇寿州。”

“自到镇以来,高审思整顿军防,修缮工事,时时警备。有人曾谓之曰:以公威略,守坚城,何大惧邪。高审思却回答道:事变无常,不可不未雨绸缪以防万一。”莫离嗟叹一声,“其人既有勇略,又兼行事缜密至此,今番若非杨吴战略失当,而百战军又出其不意突袭而至,我大军焉能顺利渡河而临城?”

李从璟望城而叹,“如此人物,举世少见啊!”眼露沉思之色。

史书有记载:“保大(南唐中主李璟年号)末,周人来侵,诸郡往往一鼓而下,惟寿州能坚守,以世宗(柴荣)英武,将士皆精练,然逾年极兵力,不可取,虽刘仁赡善守,亦审思之遗续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周世宗之所以逾年攻不下寿州,不仅因为刘仁赡守城有道,也因为高审思早前就将城防经营的滴水不漏。

莫离见李从璟如此模样,笑而谓之曰:“殿下莫非是又起了爱才心思?”

李从璟望着寿州城,“天下英才,本皆我大唐英才,如今为他人所窃,用之以乱山河,孤甚觉可惜,亦觉痛心。”

说到这,李从璟将桑维翰叫到前面来,“国侨,你素有思辨之才,稍后大军止了攻势,你去城前,与高审思会上一会。”

“谨遵殿下之命。”桑维翰俯首称是,他自然明白李从璟的意思。

黄昏时,阵中敲响金锣,意为鸣金收兵,唐军收了攻势,从寿州城四周退下来,那场面就如蔓延到海石四周的潮水,从海石四面退潮。

落日熔金,乌云还未合璧,桑维翰整好衣袍,在一队甲士的护卫下,持节缓缓来到寿州城前。

城头上,甲士肃立,虎视眈眈,兵戈如林,在夕阳下泛着寒光。桑维翰浑然不惧,不慌不忙下了马,仰头挺胸迈步前行数步,看向方经血火的城头。

这时自有唐军甲士向城头喊话,表明来意,希望高审思城头一见。

甲士把话喊完便退到一旁,桑维翰也不着急,静静等待。但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有一员小将现出身形,他二话不说,引弓搭箭,将那张强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箭头直对桑维翰。

桑维翰见状,心头一惊,脚下生风,就要转身跑路。因为谈话的需要,他距离城池颇近,这强弓利箭一旦发威,若是准头不差,他必死无疑。

唐军甲士见桑维翰危险,立马就要上前来护卫,但走出没两步,甲士们就看到桑维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上前。

说来也怪,桑维翰稳立不动,那城头上的小将,倒也没有立即拉开弓弦,两者相隔不远,一个杀气腾腾,一个坦然自若,就这样对峙起来。

桑维翰压下心头恐惧,报以一声嗤笑为自己壮胆,对城头道:“将军的射艺莫非只学了一半,唯知拉弦,却不懂放箭?”

他这话刚说完,忽闻一声弦动,那利箭就已离弦,直奔桑维翰而来!

刹那间,桑维翰脸色一白,几乎禁不住要落荒而逃,但他脚下却如生根一般,死死不愿挪动,就连身形站姿,都没有丝毫变化。

嘭的一声,利箭在他脚前三寸外插入地面,箭尾剧烈颤动。

心头刚发了狠的桑维翰,这下暗自大松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用更加嘲讽的语气道:“以将军如此箭法,在我大唐军中,可是断无着校尉甲胄的机会。”

那小将给人下马威不成,自身反被连连嘲讽,这下丢了自家颜面事小,辱没了寿州军威风事大,难免恼羞成怒,正要开口大骂,他身旁却出现一人,甲胄厚实,身形伟岸,将他斥退,而后看向桑维翰,不咸不淡道:“两军正在交战,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本使乃四面招讨使秦王麾下,判官桑维翰是也,城上说话之人,可是寿州守将高将军?”桑维翰身如劲松,声若洪钟,自报家门时,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自豪。

“正是本将。”守将高审思道。

桑维翰略微拱手,算是全了礼节,而后脸色一正,肃然问:“秦王令某来问将军,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如今王师到来,何不开门迎接,反而聚众顽抗?难道在将军心里,便无君臣之道吗?!”

这三声喝问,层层递进,气势十足。

高审思看向桑维翰,并不因此显得愤怒,反而义正言辞道:“秦王之言,恕某不能苟同。某身为吴臣,自当为大吴尽忠,岂有开门以迎敌军之理?”

“简直荒谬!”桑维翰一甩衣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九州内外,皆我大唐之地,那杨吴不过是一个作乱的贼子,也敢妄称人主?将军与众儿郎,生于唐土,受大唐水土滋养,岂能不辨是非,甘愿从贼?将军方才之言,令某大失所望!”

“今,秦王领兵至此,意在讨伐逆贼,抚境安民。秦王仁慈,怜惜尔等之身,知你等乃是被迫从贼,多有苦衷,故而遣某前来,予尔等脱离贼寇、效忠国家之机,若是尔等知黑白、辨是非,当开城以迎王师。如若不然,我王师十万精锐,平定两川不过三月,扫荡契丹贼人只在反手之间,分量如何,尔等好生掂量!”

他这番话字字掷地有声,众甲士闻言,无不精神大阵,纷纷以拳击胸,气势奋然。反观寿州城上,吴军将士莫不色变。

这就是所谓唇枪舌剑了。

唇枪舌剑虽不能直接杀人,但却能磨人心智,三军士气之消长,尽在百字言语之间,可称间接杀人。

高审思神色严峻,回应道:“天下正统,在吴不在唐,尔等窃据神器,妄自尊大,也不怕世人不忿,群起而攻之吗?我劝阁下还是速速归去,莫作口舌之争,若真有本事,沙场见正章就是,待得逗留的久了,可当心我大吴儿郎弓箭不长眼!”

桑维翰哈哈大笑,“将军自知理亏,不敢与某明辨真理了吗?某身为大唐天使,一身热血忠君报国,岂会惧怕尔等些许箭弩?便是刀斧加身,某又何惧之有!”

他再次拂袖,“天下皆知,我王朝正统,在中原不在四夷,自古中原之主,秉神器而君临天下,四方臣服,八方来朝,那杨吴趁得兵乱,窃据一隅,也敢自称正统?真是贻笑大方!本朝自高祖开天辟地以来,掩有天下三百余年,人心归服,四海皆畏。而今,陛下临朝中兴,国富、民强、军锐,那妄图割据一隅,做春秋大梦的贼人,难道还不知道天已明,该到梦醒时分了吗?!”

他逼视高审思,质问道:“将军身居高位,不肯归顺朝廷,莫不是贪恋一身富贵?为保一人富贵,将军便要拉上千万儿郎陪葬吗?若是如此,秦王仁慈,为城中军民计,大可禀明陛下,为将军封侯,如此,将军可愿放众人一条生路,不要再阻我大唐子民报效家国,效忠朝廷?”

一番话辨明大义忠奸,字字直指人心,效果非凡。这就是身持大义,名正言顺的好处了。

话说完,众甲士又是齐声大呼,无不壮怀激烈,就差李从璟一声令下,他们就要扑上城头,去将那乱臣贼子乱刀砍死。那城头的吴军将士,面面相觑,无不惶然,连看向高审思的眼神,都有些变化。

平心而论,高审思也不是易与之辈,只不过他乃是沙场宿将,论起思辨之才,如何及得上桑维翰,故而被屡屡呛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交锋半晌,最终高审思也没能奈何桑维翰,之后实在无法容忍桑维翰任意打击吴军士气,好歹将他轰走。

桑维翰仰首阔步回到阵前,一路上唐军将士莫不击甲为之贺,他就如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