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李从荣笑了笑。
“姐姐。”李从厚心头有些发虚,不敢看来人。
来的是大唐公主,她有一个美好到极致的名字,永宁。
永远安宁。
青衫是男服,李永宁抽完两个弟弟的耳光,又检查了一遍李从荣胸前的伤口,见只是皮肉伤不禁大松一口气,随即她满面怒容伸出两只手,一手揪住一个弟弟的耳朵,拖着他们就走,“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两兄弟全无反抗之力。
李永宁毫不客气征用了孔循的马车,带着宋王甲士、刑部甲士、刑部官员、刑部犯人、军情处青衣,悉数从宣武军身前走过,在雨帘中远远离去。
孔循站在道旁,执礼恭送。
好半晌,孔璋忿忿不平道:“这……赵王这就走了?就这样放他们都走了?”
孔循浑身无力,闻言恼火的甩了孔璋一巴掌,却因为手掌拍在兜鍪上,被震的生疼,他捂着手,唾骂道:“不然还能如何?你要去截杀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你截杀得了吗?!”胡乱指了指宣武军,“带他们滚回去,没的在这丢人现眼!”
……
最后马车让给了受伤的马元直和其他伤员,这让众人受宠若惊,李永宁却表示不用客气,她甚至高度评价马元直,说道:“君乃国士,自当以国士待之。”这让马元直又是感动又是激动,一直病怏怏好似坚持不住的身体,竟然重新精神奕奕起来。
赶回洛阳的路上,李从厚一直给李从荣甩冷脸子。看来虽说刺伤李从荣让他心怀愧疚,但是在国家大事面前,他还是不打算妥协,对李从荣人品已经深为不屑的他,关于先前所谓划地断交的言论,也是打算贯彻执行。
李永宁同样如此,不同于李从厚的冷面相向,她一路上都在教育李从荣。因为本身浸淫诗书史籍的关系,李永宁的说服教育引经据典、入情入理,上至三皇五帝下到朱温李存勖,都被她用在教育言辞中。
然而李永宁即便是说的口干舌燥,李从荣也没甚么反应,打定了主意以沉默作为反抗的武器,这不仅让李永宁气得暴跳如雷,也让对此有所耳闻目睹的苏禹珪、张从直和众甲士,都是十分不忿。
路上倒是再无袭扰,毕竟两名皇子一名公主的驾,怎么都不好拦。而苏禹珪安排对太原犯人的看管,更是精细到滴水不漏,除却固定的甲士,旁人根本无从靠近他们十步之内。
到了洛阳近郊,则有孟松柏带领数百甲士迎接,最大限度保证了在洛阳城人多混乱的地方,也不会有甚么意外。
李永宁已经叫李从荣气得浑身不舒坦,进城后她没有放李从荣回府,还是揪着对方进了宫里,把他带到李嗣源面前,要李嗣源好生教训教训他。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真是鲁莽到了极处。
但是关心则乱,家中有事,让家长裁决,总是不能算错的。
李嗣源看到李永宁的架势,听了对方的控诉后,脸上看不出甚么深浅来。
而后,如李永宁期望的那般,李嗣源狠狠教训了李从荣一通——主要是教训对方与孔循勾连,随后就让怒气得到少许平息的李永宁先回去,把李从荣又留了片刻。
这等家事,知晓的人也不多,但风声还是传到了有心人耳朵里,于是他们得知,李嗣源最后罚了李从荣不少钱,并且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
这个惩罚,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就看从甚么角度看了。
无论如何,孙芳传案的相关犯人,都有惊无险到了洛阳,于是以李从璟、李琪、任圜为首的“吏治整顿办”,对此案进行了深入挖掘与审讯。不久之后,许多官员都被传讯,其中被下狱的更是不在少数。一时之间,对某些人来说,洛阳可谓风声鹤唳。
与此同时,有更多官员进出赵王府。
不日,李嗣源传诏,让孔循进京。
第745章 赵王领军向楚地,秦王洛阳理大局(一)
牵一发而动全身,孙芳传案不仅挖出了一众朝堂重臣贪赃枉法之事,也拉开了洛阳吏治整顿的大幕,随着李从璟正式公开张一楼揭发吏部侍郎何中葵、侍郎周观清徇私舞弊之事,并着手审讯,洛阳的吏治整顿旋即进入一个全新阶段,这标志着朝廷对失职官员的排查,已经不局限于孙芳传案相关人员。
接二连三的官员下狱,以及诸多不法之事被公之于众,洛阳地动山摇。
当此之际,仓惶骇然者有之,嗔目结舌者有之,恼羞成怒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更是多不胜数。整座洛阳城的百姓士绅,无不对此大加称赞,一时之间,当今陛下为千古明君的赞颂声,充斥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不法官员被惩办,是民众最喜闻乐见的大好事。
当然,热情高涨的百姓,也没忘记给秦王一顶气魄千钧的高帽子。
一些酒楼茶肆,甚至出现了摆起案桌向民众讲述故事的说书人,开始凭借蛛丝马迹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向无数观众讲述那一个个贪官污吏落马的惨状,以及秦王、李公、任公与这些不法官员斗智斗勇的过程。
这些说书人,有说不尽的素材。
市井中的喧嚣与热闹,虽然已经动静不小,但放在巨大的洛阳城中,还是显得微小了些,就如同大海中的漩涡,现在还不能被高居庙堂的衮衮诸公看见。
洛阳城广大如巨湖,却也纵横如棋盘。
秦王府固然人来人往,赵王府也是门庭若市,其热闹程度,甚至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秦王府到了夜间仍旧灯火通明,官吏进进出出,赵王府到了夜里,也不曾熄灭所有灯火,在阴影中俯身疾走的身影,也未曾消停过。
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压迫下的洛阳城犹如一座湖泊,紫绯青绿的官员如同大大小小的鱼虾,在这座湖泊中焦躁的跳跃、游动,慌慌张张寻找避风河湾与容身之所——还有更多的鱼虾,如同虾兵蟹将一般,着甲执锐,目光如箭,跟在它们后面打杀过来。
日落许久,洛阳灯火阑珊。
赵王府中,李从荣正在与三两名官员座谈,前者举止从容,后者眉眼忧愁。
不时之后,送走这些心头大定的官员,李从荣摇着脑袋喝茶。茶杯送到嘴边,却停了下来,赵王笑容无奈,颇含一丝荒诞之色,又是一阵摇头。
边镐施然走来,见礼后落座,为自己倒茶一碗,吹吹茶面,悠闲而品。这几日他眼中常含笑意,分明是对赵王府如今的“大势已成”很是满意。
李从荣望着边镐怡然自得的模样,笑道:“先生似乎心情不错。先生到洛阳来也有半载,除却最开始的时候,可是甚少见到先生这般自得。”
边镐饮茶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然而心中仍有些疑惑,自个儿的情绪虽有些许变化,但最多不过是些蛛丝马迹,根本就不应该被旁人察觉,以李从荣的“资质”,更不应该看得清楚才对。
作为被徐知诰寄予厚望的金陵才子,江左边郎深知“太上反诸己”的道理,在提醒自己要多加留意平日言行举止后,他立即接过李从荣的话,“自殿下走了一遭汴州,天下官员基本都看清楚了殿下的‘决心’,当日拦截刑部官员事虽不成,但殿下那趟远行,所求本身就不在拦下太原犯人,而在向天下官员表明自身态度。如今秦王大兴牢狱,人人自危,正是殿下丰满羽翼的大好时机。”
“也好在是殿下‘没能’拦下刑部官员,如若不然,回洛阳后还真不好向陛下交代。凡事有得必有失,殿下虽然在陛下面前挨了骂,被禁足一个月,但这些时日来,不仅是洛阳官员,许多藩镇节使与州县官员,都纷纷投到殿下麾下,这正是大势所归。”
边镐笑了笑,“得人心至此,焉能不成事?”
李从荣哂然,指了指屋子四周,“被先生这么一说,孤怎么觉得,孤这王府成了藏污纳垢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