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战之时,李从璟自然不会对敌方主帅不熟悉,军情处关于黑格的资料一大堆,李从璟几乎已能倒背如流。
说了会儿话,李从璟策马加快了脚步,“耶律黑格没有遣人来袭扰我军渡河,可见他是盼着我等去仪坤州的,即是如此,我等怎好辜负他的好意,还是速去一会的好。”
莫离紧跟着李从璟,“仪坤州的城防图样虽已看了无数遍,到底没见过实物,这座传闻耗费契丹半载财赋建立的雄城到底是何模样,离早已忍不住去看上一看了。”
众人快马加鞭,带着先锋马军一路疾行,翌日即到了仪坤州城前。
两千马军直逼城外五里,也没见契丹骑兵前来阻拦,众人心头甚觉奇怪,若非左右斥候探得清楚,四处并没有埋伏,杜千书就要忍不住劝李从璟回去了,但很快,杜千书就没了这个念头。
他不仅是没了这个念头,此时他脑子里没了任何念头。
只剩下一片空白。
或者说,只剩下一座巍峨的雄城。
杜千书望着五里之外那座依山而建的城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已经不能简单称之为一座城池,而应该说是一群城池,一群由大小数十座堡垒组成的城池群!
单个堡垒并不大,甚至主城也不大,至少远不能跟洛阳相提并论,比之幽州都大为不如,但堡垒毕竟有数十座,连在一起仿佛整座山都成了城池。
两千马军在这座雄城前面,跟苍蝇遇见苍鹰没有两样。
图样与实物的差距有多大,杜千书今日算是体会清楚了。
“千书现在总算知晓,耶律黑格为何不遣骑兵去袭扰我军渡河了……完全没有必要啊!”杜千书好不容易合上了嘴,立马就开始感叹。
“这些堡垒相互依存,大者能容数百人,小的也能摆下数张强弓,其间道路虽宽,但都在四周堡垒弓箭射程之内,这要是强攻,便是甲士的尸体布满道路,堆得跟堡垒一样高,也不一定能攻下吧?”莫离到底是军师,内行看门道,一语道破天机。
李彦饶嗓子干的厉害,他勉强咽了口唾沫,脸上神情表明他很怀疑人生,“卢龙军就算全都上阵,也填不满这些堡垒吧?”
桃夭夭瞧了李从璟一眼,眼神怪得厉害,幽幽道:“耶律倍到底是有多恨你,才能把城池建成这样?”
李从璟叹了口气,认真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杜千书竟然重重点头,“之前不明白,今日算是知晓,耶律倍还是很敬重耶律阿保机的!”
莫离也在一旁附和,“用契丹半载财赋修建此城,无论此事是不是真的,离都信了。”
李彦饶很认同莫离的意见,“之前听闻耶律倍挖好了陷阱,有十足把握将卢龙军败于此地,此言的确不是空穴来风……”他这番模样,就差直接向李从璟请命,让卢龙军赶紧打道回府了。
李从璟瞥了李彦饶一眼,语气不善:“李彦饶你装什么大尾巴熊,别人也就罢了,你之前难道还没潜到此地来看过?”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彼时城池还没建成这样。”李彦饶顿时显得尴尬无比,而后果断挺起胸膛,壮烈道:“城池虽险,然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末将必定第一个冲上去。”
李从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一边去了,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他还能不知晓?这帮骄兵悍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从璟教训完李彦饶,又开始教训莫离和杜千书,“你们俩这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表情,要维持到甚么时候?”
“惊讶,惊讶……”莫离讪笑不已,“耶律倍毕竟花费了许多心血,这样一座雄城,便是看上一眼,都不禁为他感到肉疼,好歹给他些面子……”
杜千书则不说话了,一个劲儿拍着胸口,一副万分庆幸的模样。
李从璟大手一挥,“扎营。待得来日大军赶来,着即破城!”
第678章 天下未平,征战不休(六)
李彦饶抬高仪坤州的进攻难度,无非是想突出卢龙军攻略此地的功劳,这种小媳妇一般的心态,李从璟自然懒得理会。
不日李彦超率大军主力赶到,卢龙军便在城池前面扎营,此地处在七老图山边缘,木材搞一搞也能搞到,就是石料要难弄一些,要不然营盘可就不好扎了,毕竟是战时营地,要求要比行军营地高上不少。
一般而言,营地中帅帐的位置最为核心,也是防备最为严密之处,角楼栅栏一应俱全,堪称营中营。
然而如今的卢龙军大营,防备最严密的地方,却不是李彦超的帅帐,也不是李从璟的王帐,而是一处看似不起眼,但绝对处于阵法关键位置的小营,从行营布阵的角度上而言,此地的紧要程度甚至超过了李从璟与李彦超的大帐。
把守此地的甲士,全都是李彦超的亲卫。寻常甲士、将领莫说戍卫,便是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而更叫明眼人惊讶的是,便是李彦超的亲卫,承担的也不过是外围警戒的角色。
在营中担任内部戍卫任务的,是一群卢龙军素未谋面的甲士。
现今的卢龙军中,不乏颇有见识的将领,他们虽不知这些甲士隶属哪个军队,但却能明显感知出对方的精锐、凶悍,沙场上磨练出的本能告诉他们,那绝对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有眼尖的,在看到甲士严密铠甲下的青色战袍后,便识趣的不再多问,甚至连想都不再多想。
“将军,居于此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使此地之防卫,比秦王大帐更加严密?”李彦饶亲自率部巡查此地防务时,他的亲卫忍不住问他,“还要将军亲自巡查、警戒?”
此地虚实卢龙军中只有两人知晓,李彦饶是其中一个,但他很明显被下了封口令,故而只能摇头不语。
这名亲卫也是个机灵的,联系这些时日行军路上的见闻,他进一步道:“此番大军北上,‘那些’甲士护卫的,是十几辆马车,卑职看过那些马车留在路上的车辙,深得很,不像是载的人,倒像是载的一些沉重物什,莫非是新式军械?”
李彦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亲卫一眼。
触及到李彦饶的眼神,亲卫一怔,因为那里面不仅没有任何对他机灵的赞赏,反而冰冷得厉害,甚至仿佛闪过了一丝杀意。
亲卫陡然想起一条军令,顿时不寒而栗:军中机密,擅自打听者,斩。
“你知不知道,仅是你这番话,就足够让本将砍了你的脑袋?”此时的李彦饶,全然没了平日里对部曲的亲和之态。
两军对垒,最要提防也是最难提防的,便是对方的细作,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哪些人是对方安插的棋子,也无法知道,哪些人刚好被对方收买,即便他没有背叛之心,也极有可能泄露了重要军机。
卢龙军中前些年有件轶事。
李彦饶的一名亲卫副都头,被他的一名老乡投奔,两人因为自小相识,加之对方有意巴结,副都头很快便对那人亲切有加,并介绍对方进了卢龙军。
人在发达之后总是喜欢显摆,在老乡面前更是喜欢吹牛,一次醉酒之后,那名副都头在老乡的言语刺激之下,将他要随李彦饶去仪坤州密访的机密,当作夸耀的资本说了出来。
而没曾想,副都头的老乡早已给仪坤州的契丹细作收买,是以李彦饶的行踪很快败露,耶律黑格得知此事后,更是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李彦饶往里钻。也亏的是李彦饶有些势运,幽州军情处及时查到了细作行踪,并且顺势拷打出这个消息,派人火速去追回了李彦饶,这才让李彦饶没有给瓮中捉鳖。
李彦饶作为卢龙军方二号人物,若是他落在了契丹手里,卢龙军将遭受难以想象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