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律倍巡视战果的时候,几骑从远处飞奔而至,饶是发现了对方的踪迹,耶律倍也没去注意,依旧闲庭若步审视被俘的黑车子室韦族人,因为他知道他的臣子部曲自有人去招呼这些人。
这些人带来了李从璟在芙蓉镇聚集卢龙军,而后向北出兵的消息。
耶律倍听罢这个消息,从鼻孔里冷笑一声,满眼都是轻蔑之色,“且不必管他,纵然这不是李从璟的疑兵之计,朕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若李从璟果真敢越过长城,不日之后朕就会接到卢龙全军覆没的消息。若他以为草原还是昔日的草原,契丹勇士还是昔日的契丹勇士,他还能如昔日般在草原纵马驰骋,朕会给他一个血的教训,让他铭记一生!”
目光从烧成一片废墟的部落移上天空,耶律倍仿佛在云端看到了卢龙军丢盔弃甲的场面,那时卢龙军尸横遍野的场景,必是不会比眼下的黑车子室韦差的,“若果真如此,那真是一件不输于征服黑车子室韦的盛事!”
在契丹东境黄龙府,耶律德光起事的准备已经完成,现在正到了他出兵的日子,李从璟率卢龙军出关的消息被递到他面前时,他的前锋大军已经离开黄龙府,其本人所率的主力军队,也正在相继离开军营。
看罢李从璟出兵的情报,本已准备启程的耶律德光,立即抬脚去见述律平。
“李从璟此时率军出关,意欲何为?”耶律德光跟述律平发牢骚,“我去西楼,是为夺回我的皇位,跟他李从璟有什么相干,此番他来横插一脚不说,还要率军出关,他想做甚么?!”
“你与李从璟有约在先,此番他率军北上,是朝耶律倍去的,自然是相助于你,你为何动怒?”述律平像是没听懂耶律德光的话一般。
“母后何必明知故问……”耶律德光心里委屈,但他不好在述律平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耶律倍此番为何执意西征?还不就是因为当初他登基时,李从璟的军队就在西楼城外,故而有很多人不服他,说他这个皇帝,乃是唐朝封的,他这才急于建功立威,收服人心?此番我去西楼,李从璟率军前来,到时候即便我夺取了皇位,旁人会怎样看待我?岂不也要说我的皇位,是唐朝册封?”
“你多虑了。”述律平的笑容依旧恬淡。
耶律德光原本不同意述律平这个说法,但见述律平分外从容,不由得怔了怔,立即细细去思量述律平这话的意思。
“我且问你,李从璟此番北上,兵马几何?”述律平见耶律德光已有所悟,便问他。
“不过卢龙一军而已,满打满算不到两万,且多半是步卒。”耶律德光道。
“我再问你,耶律倍为应付唐军此时北上搅局,在南边安排了多少军队?”述律平又问。
此事耶律德光自然是知晓的,他立即反应过来,“母后的意思是……”
述律平含笑望着他,并不说破,而是要耶律德光自己将真相说出来,以增强他的信念。
“卢龙军此番仓促北上,根本就到不了西楼,甚至极有可能马失前蹄!”耶律德光方才是关心则乱,此时受述律平点破,双眸一亮,立即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这便是了。”述律平微微点头,“当年渤海、西楼一役,使你被迫远走他乡,这固然是你的痛处,但又何尝不是契丹国的痛处?耶律倍到底做了几日契丹之主,为了不重蹈你父皇昔日覆辙,又怎会不对卢龙军全力研究?世间本就少有战无不胜的将军,也少有战无不胜的军队,但凡被对手研究透彻了,加以针对,焉能不败?而这些年,正好给了耶律倍这个机会,他虽然不是明君,但契丹勇士却是骁勇善战的,李从璟此番拿什么到西楼去?”
耶律德光听完述律平一席话,心结顿消,“是我疏忽了,多谢母后提点。”
“即是如此,还不赶快出征?”
“是!母后且稍待,不日便有捷报传回。”
“我儿此番归去,必定马到功成!”
不同于耶律倍、耶律德光靠各自眼线探知卢龙军动向,李嗣源得知卢龙军出关的消息,却是李从璟在信中告知他的。不仅如此,有关与耶律德光、耶律敏之间的一切谋划,李从璟也都详细给李嗣源说了。
此番李从璟北上,本身是拿着调兵密令的,要不然哪怕他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无权擅自调集藩镇军进入他国作战,这就像当年他率领百战、卢龙两军出战渤海国,手里其实也有李存勖的授权。
李从璟北上的事,对朝廷而言还是个隐秘,虽说日后必会给天下人知晓,但眼下李嗣源只告诉了几位平章事。在崇文殿打开李从璟的信时,李嗣源面前只有安重诲、任圜、李琪三人。
然后三人就看见大唐的皇帝陛下看着门外失神了良久,任圜一连唤了几声都不见他回应,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出了何等状况。
许久,李嗣源终于回过神来,看见三名宰相都费解的望着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一声,“方才说到何处了?”
“夏鲁奇就任河东节度使,现已到了晋阳,他递上来的折子方才臣已给了陛下……”安重诲见李嗣源闻言立即左右翻找夏鲁奇的折子,心下有些不忍对方继续失态,他大概猜到了方才敬新磨呈上来的信件出自谁手,遂试探着问道:“陛下,秦王殿下北上已有多日,不知情况如何?”
李嗣源手中动作顿了顿,而后索性停了下来,半晌才有些严肃道:“秦王日前已率卢龙军出关了。”
“什么?”
“这……”
三人无不大惊,他们都是站在帝国最顶端的人,对契丹形势自然知晓得清楚,正因为清楚,方能更加了解李从璟此行的凶险。
见众人皆是满面震惊、担忧、怀疑,李从璟脸色微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秦王此去,必定功成西楼,再扬我大唐国威!”
与此同时,赵王李从荣自宫城走出,身姿潇洒,步履生风,然而刚一进马车,面容就有些呆,好不容易及时拉下了车帘,稳稳落座,李从荣看着面前的人,面色怪异道:“先生今日遇到什么大喜事了?”
坐在李从荣面前的边镐微笑道:“殿下为何这样问?”
“如若不然,先生何至于举止失常,来宫门前等孤王?”李从荣一副很了解你的模样。
“殿下若一定要这般说,倒也的确有一件喜事。”边镐徐徐道。
“是何喜事?快快说来,让孤王也乐上一乐。”李从荣目露期待。
边镐嘴角的笑儒雅而从容,如春湖上缓缓散开的微波,“这件喜事,只怕殿下已经为之高兴过了,便是在下此番再说出来,也并不能让殿下更高兴一些。”
李从荣怔了怔,随即摇头苦笑,无奈道:“先生还真是料事如神。不错,孤王的确听到风声,说王兄去了北境,不过先生是如何得知?”
“耶律倍西征的消息,可已不是什么隐秘。”边镐道。
“仅凭这事,先生便料知了王兄行踪?”饶是知晓边镐的本事,李从荣此时也禁不住惊讶。
“契丹西征,置与大唐的协议于不顾,朝廷岂会无动于衷?而遍观朝廷动向,对此事却无实质应对,这只能说明陛下早有措施。而大唐上下,能在此时有能力处理此事的,只能是曾为卢龙节度使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边镐语调平缓,显露出他并不认为有这般分析是多难的事。
“那你姑且说说,王兄此番北上,结果会如何?”问这话的时候,李从荣身子前倾,显得迫不及待,以至于连“先生”二字都忘了称呼。
“不好说……”边镐摇了摇头,本不欲随便论断,但见李从荣满脸期待,显然不会满足这个答案,想了想,这才继续往下说,“若是秦王只是暗中行事,结果难以预料,但若是秦王率卢龙军出关,则十有八九要马失前蹄。”
“当真?”李从荣愣了愣。
边镐只是笑笑并不说话,这样的问题他不必回答,因为那是重复性问题,智者从不重复自己对一个问题的答案。
李从荣沉默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边镐也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