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手心也开始冒汗,桑维翰跟他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完全听清。
他又想,是了,魏晋时的那些士子,可是颇有喜好男风的,许多士子家中,都会圈养白面小生,据说那时家中有绝色美女不算什么,有绝色白面小生,才是值得拿出来夸耀的资本!
李从璟不禁又望了莫离一眼,对方的确面如冠玉,身板也纤瘦,加之气度潇洒,的确很有此中潜质。
李从璟乃是思维缜密之辈,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比起承认莫离有龙阳之癖,对他动了那种心思,他宁愿相信这种可能。这种可能是:莫离根本就是女儿身!
女儿身……李从璟以手扶额,这可真是一个隐藏够深的惊天真相啊,他打小与莫离厮混在一起,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个事实!怪不得,花木兰从军多年,都没被人发现女儿身份,以前李从璟觉得这个传说很荒唐,现在觉得,竟然如此合理!
不对!深思之下,李从璟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他与莫离实在太熟了,年少时,他跟莫离都睡过一张床!若是莫离果真女儿身,以他李从璟的缜密心思,那时不该没发现,而且莫离虽说身材偏瘦,面色偏白,但也不能就此断定他就是女儿身,这太滑稽了!
如此一来,能让莫离表露出与任婉如一样眼神的,就真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李从璟都不知面前这场军议是如何完结的。因为他的神游天外,军议开到了半夜。最后,还是横冲军传回军报,说是已经再度攻克剑门县,才将李从璟的思绪拉回来。
回过神的李从璟,这才发现,自个儿竟然出了一身汗……
众人散去之后,莫离却没走,李从璟心中很不是滋味,今日这个发现,让他实在压制不住心头的异样,以至于他都没发现,他脸色都已经白了,像是生病了一般。
“莫哥儿还有事?”对方不走,李从璟只得尴尬发问。
莫离站起身,打开的折扇啪的一声收拢,复又啪的一声打开,“李哥儿,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从璟只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他浑身一抖,预感大大的不妙,他想:莫不是,莫离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可如何是好!
“李哥儿”这个称呼,莫离可是许久不用了,今日如此称谓,用意必定不简单啊!
莫离已经率先离开,李从璟无奈,虽说万般不愿,只得起身跟上。他左思右想,寻找解围之人。出了帅帐,李从璟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望着天空故作饱含情怀,“今日夜色颇佳,如此美景,不可独享。孟松柏,去叫剑子来,本帅要邀他赏月!”赏月不可无酒,李从璟顾不得许多了,做戏做全套,“吩咐些酒菜,本帅要与军师,招待剑子。”
孟松柏应诺,正欲照办,率先一步出帐的莫离,回过头来,口吻冰冷的对孟松柏说道:“不必了,剑子不用叫,酒菜不用备!”说罢,又看向李从璟,语气强硬的不容置疑,一反常态,“李哥儿,你跟我来!”
孟松柏摸摸脑袋,看看秦王殿下,又看看军师大人,神色迷茫,一时没弄清楚状况。
李从璟心中哀嚎不已,却也无计可施,摆了摆手,示意孟松柏不用为难了,就按莫离说的做。他跟上莫离,脚步沉重,如同迈向刀山火海。
须臾,到了一座角楼上,莫离打发了角楼上的军士,负手而立。
当其时也,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山峦肃静,军营如星海。
李从璟在心中推演接下来的对话,他迅速的谋划,该怎样应对莫离的“表露心迹”。他来自后世,对这种事可说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惊奇,但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没想到自己也会置身事中。
莫离,不仅是他李从璟的发小,更是推心置腹之人,两人有共同的理想,而且共患难、同富贵,更难得的,心意相通,世间兄弟,用后世的话说,再铁莫过于此。而今日,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李从璟别扭的只想从角楼上跳下去。
终于,莫离开口了,出乎李从璟意料,对方语调清冷,像是结了层冰,“李哥儿,恕我直言,你已走火入魔,危在旦夕,若不及时醒悟,恐怕会伤及根本!”
李从璟哭笑不得,心想,我的大兄弟,走火入魔的可是阁下,在下很正常的,他嘴上敷衍,别有所指,“走火入魔……的确很危险,确实需要及时醒悟。事情还未到最后一步,并非不可纠正。”
“哦?”李从璟的回答让莫离很诧异,他回过头来,眼神奕奕,误以为对方已经认识到自身的问题了,心中很是欣慰,“如何纠正?”
李从璟字字斟酌,想要说的委婉些,却又觉得太过委婉,恐怕不能起到效果,遂道:“待得伐蜀事了,我拣选些才艺双绝的美人——我知晓,寻常美人难入你眼,但你也不能太挑剔,感情总是要慢慢培养的,这种事其实很美妙,你要发觉其中的乐趣所在……譬如说我与婉如,当初也是‘包办婚姻’,但现在很和谐……”
“等等!”莫离委实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李从璟,“这跟美人有何干系?跟王妃又有何关系?再者,这跟我有何关系?你跟我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李从璟欲哭无泪,心道我也知道这是两码事,但这看似是两码事,实际有共通点的,你要领会精神啊。转念一想,心中哀嚎,还是说的太委婉了,对方不理解……
稳住心神,李从璟打定主意,祸水还是引往别处的好,先转移莫离注意力,再从长计议,他道:“其实剑子很不错,性情洒脱,和你很相似,而且面如冠玉,风采照人……”
“李从璟!”莫离终于忍不了了,他直想骂娘,深呼吸了几口气,好歹忍住,目光凶狠起来,“李从璟,你再顾左右而言他,休怪我翻脸!”
李从璟:“……”看来是避不过去了,这表露心迹的意志,未免太过坚定了些。
莫离稳住了心境,庄重看向李从璟,单刀直入,“这些年,你勤于政务,为帝国殚尽竭虑,耗尽心血,这是你作为秦王的担当,我本不应说什么。但你如此不分昼夜,饶是你身体强壮,也未必扛得住。身体是根本,没有此根本,其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你要实现大志,要打造一个强盛帝国,怎可未老先衰,甚至是英年早逝?”
李从璟怔了怔。
莫离再度深吸一口气,目光放到远方,“今日,我见到了你头上的白发。我虽不知你此时脑中在想什么,以至于言不达意,但这何尝不是警讯?李哥儿,你的精气神耗费太甚了,若非如此,方才你怎会有一番胡言乱语?”
叹息一声,莫离继续道:“眼下这才到哪儿?伐蜀而已。往后,江南数国,还有待平定,草原万里之地,还有待彻底消化,河陇、西域……疆域无穷无尽。且不说境外,便是国内,新政也不过才推行了数载而已,往后还有多少事要做?你过早耗尽心血,日后这些事谁来做?”
说罢,转过身,直视李从璟,“恕我直言,殿下此举,乃是不知计久远,是目光短浅也!”
李从璟呆若木鸡,随即,内心感动的一塌糊涂。
不仅因为莫离如此体谅他,也因为莫离并不是如他所想,有那出柜的意思。
“莫哥儿一片好意,吾尽知矣!”李从璟庄严一礼。
莫离这才松了口气,笑容满意,他重新看向蜀地深处,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听闻,先前蜀中有花蕊夫人,风华绝代,乃是世间尤物,不知此番入蜀,能否得见风采如彼之佳人?”
李从璟笑了笑,“待打下这片江山,我可许你三千精兵,让你在蜀中好生搜寻一番,但凡遇见顺眼的女子,无论多少,也不管用何种方法,都叫你打包回府!”
此乃笑谈,莫离轻摇折扇,却显出分外神往之色,“若能如此,不负大丈夫风流!”
李从璟大笑出声。
夜间,李从璟回到帅帐,开始认真思索莫离说的话。
铜镜中,他头上那缕白发,的确分外显眼。
跟着在军中服侍他的董小宛,正为他梳头,见李从璟盯着白发神色有异,心头泛酸,趴在李从璟肩上,柔声道:“殿下辛劳过甚,莫先生所言,确乎应当重视呢!”
李从璟苦笑一声,又微微叹了口气。
世人只知秦王威震天下,让人敬畏,风采无限,让人倾羡,然而他的辛苦,又有几人知,又有几人能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