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应对的方法不过两种,或者俯首认罪,或者绝地反击。若是如此,李守敬不必犹豫,他想的是这两种方法之间,是否还存在第三种可能,能收获两全其美之效,最不济,不至于鱼死网破。
李守敬心道:“俯首认罪自然不成,这件事牵扯面太广,若是任凭秦王府拿人,无论本帅愿意与否,濮州都会乱,无论是官吏、富豪还是将士,都不会坐以待毙,暴洪一旦发生,本帅也只有被裹挟的份。”
明目张胆的反击也不成,总不能做那众矢之的去造反,李守敬不是徐永辉,不会鲁莽行事。
眼下来看,却又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李守敬很是苦恼。
李守敬的苦恼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徐永辉来了。
听闻徐永辉到来,李守敬先是吃了一惊,这在他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不等李守敬让徐永辉进门,高行成便急着道:“大帅,徐永辉戴罪潜逃,请速速将其拿下,送给秦王治罪!”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落入李守敬耳中,却半分也不让他惊讶。
且不论徐永辉为何会出现在濮州,秦王巡查滑州遇乱,徐永辉就是罪大恶极之辈,他如今逃到了濮州,李守敬不仅要立即跟他撇清关系,跟滑州暴乱撇清关系,更需要将他捉拿归案,送给秦王治罪。如此一来,有了这件功劳,日后秦王至濮州,饶是有流民处置不当的失误,也不至于鱼死网破,濮州和李守敬都有了转圜余地。
高行成话说得很大声很恳切,李守敬却沉默下来。
最终,李守敬说了一句“不可鲁莽”,就对侍卫传话道:“请徐将军进来。”
“大帅!”高行成大急,“徐永辉乃是戴罪之身,此番又畏罪潜逃,与其但有瓜葛,对我等都极为不利啊!”
李守敬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看了高行成一眼,“你如何确定,秦王便不知道濮州与滑州有瓜葛?”
高行成怔了怔。
如果是这样,徐永辉的行迹便十分可疑了。不仅如此,他出现在濮州的目的也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他姑且不言,然则,徐永辉是自己逃脱的,还是被秦王有意放掉的?
总要见过徐永辉,才能知晓一些端倪。
徐永辉一身风霜,哭丧着脸进入厅中,悲戚流涕,第一句话便是:“悔不听李兄当初之言,以至于今日沦落成为丧家之犬,徐某实负李兄!李兄,救我啊!”
李守敬连忙走到厅中扶起徐永辉,他做贼心虚,只能借悲恸之色作为掩饰,“哎,徐老弟如何弄成了这幅模样!滑州之乱,愚兄略有耳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真的胆大到行刺秦王、意欲谋反?!”
“李兄,愚弟绝无此念,绝无此念呐!牙城贼兵作乱,愚弟事先并不知晓,此番实在是……实在是冤枉!”抓着李守敬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徐永辉痛哭道:“李兄,你可一定要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哎!”李守敬见徐永辉好似并不知晓自己兴风作浪的秘密,松了口气,做出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安慰徐永辉道:“徐老弟你放心,你既到了濮州,别的不说,性命无虞。你且说说,当日详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兄到现在还知之不深呐!”这是要徐永辉交代,他是如何在秦王府的看押下,逃到濮州来的。
徐永辉先是一五一十交代了压城乱事的情况,着重突出乱兵举事十分突然让他措手不及,未能有反应便被林英用利刃架住了脖子,只能乖乖束手就擒麻痹敌人,随后又突出自己毕竟在滑州颇有根基,半夜被亲信救了出来,逃出滑州城。
后因秦王府追杀得急,一路狼奔豕突,身边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这才摆脱追兵。想想无路可去,便来投奔李守敬,希望李守敬收留。话中流露出试探之意,想知道李守敬能否助自己杀回滑州,重夺大权。
在李从璟到滑州之前,李守敬便派高行成游说徐永辉,要与他早作安排。这时候李守敬也不会故作清高,宽慰徐永辉之余,表示兄弟患难与共,但也并未深言。见徐永辉风尘仆仆,让他赶紧洗漱换衣,稍后再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打发徐永辉去洗漱之后,李守敬与高行成沉吟相对,开始揣摩徐永辉方才的话,研讨应对之策。
高行成边琢磨边道:“徐永辉的话,倒也可信,依他之言也能合理解释秦王为何能须臾掌控滑州。徐永辉此人,性子素来粗鄙,要说别有居心,阴谋诡计的事不是他能做得来的。”
李守敬更加谨慎一些,他低着下巴沉吟道:“徐永辉固然不足为虑,李从璟却不能不防。”
高行成惊道:“大帅之意,是说徐永辉此来,可能是秦王的安排?”
李守敬不置可否,可用信息太少,他也拿不定主意。
高行成道:“这不太可能。算算脚程,徐永辉最晚是秦王到滑州的当夜或者次日离城,这么短的时间,秦王能作什么安排?再者,徐永辉虽是粗人,却未必会受秦王利用。”
“此事尚待发掘,暂且不言。”李守敬按下心中疑惑先不去想,还有几日时间,若是徐永辉果真有诈,他相信自己能发现蛛丝马迹,“如今徐永辉到了濮州,你我也收留了他,此事纸包不住火,若不能速速拿出应对李从璟的计策,这块烫手山芋还是早扔掉得好!”
“然则,计将安出?”高行成思虑良久,找不到好的应对之法。
两人正相对陷入沉默,又有人前来求见。
“皇甫晖?他来做甚!”李守敬听得侍卫道出来访者性命,不能不惊讶,皇甫晖不在魏州好生待着,跑到濮州来见他,实在是有些诡异。
虽说一时想不通,人却不能不见,魏州现在虽说是赵在礼主事,但军队里说了算的却是皇甫晖,他亲自来见,李守敬不能失了礼,让高行成出去迎接。
皇甫晖进门见礼,显得从容不迫,李守敬不知其来意,也不着急,请皇甫晖落座,与他寒暄一番。
天雄、捧日、银枪效节,三军底子同出魏博,有这一层关系在,可说彼此间有不浅的香火情。乱世当道,风云莫测,能有这样一层纽带维系着,在大事面前相互帮衬援引,自然是一股极大的力量,无论面对何种风雨都能好过一些。
寒暄过后,皇甫晖放下茶碗,侧身看向李守敬,认真地说道:“李帅可知,濮州即将大祸临头?”
语不惊人死不休。李守敬不是雏儿,不会被这种惊人之语吓着,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皇甫将军此言何意?”
皇甫晖并不直接作答,转而问李守敬,“李帅可知,自魏州入濮州,走那条道最为便捷?”
皇甫晖姿态颇为倨傲,这让李守敬很是不喜,不过他却也知道,魏博将士从来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目中无人惯了,所以他耐着性子道:“自然是取道相州。”
“李帅却是错了。这相州,如今已经走不得了。”皇甫晖慢悠悠地说道。
李守敬心里烦躁得很,恨不得将皇甫晖脑袋拧下来当皮球踢出去,“这却是为何?”
军中汉子多是耿直人,皇甫晖却是个例外,不过话至此处,也该抛出重磅炸弹了,他昂着头,道:“日前,我部游骑探知,一支劲旅出现在相州境内。”
第482章 欲为大事不避难,细加运筹方有成(三)
“什么样的劲旅?”李守敬敏锐的觉察到不对,话说出口不免更加恼火,很显然他已然被皇甫晖在牵着鼻子走。
皇甫晖脸上大有深意,盯着李守敬缓缓道:“无论是甲兵之精良,还是将士之精悍,亦或是阵型之有序,都堪称当世精锐的劲旅。”
说到这里李守敬反而不着急知晓答案了,他放松了前趋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天下兵马自有朝廷节制,朝廷要调动兵马,与我濮州有何干系?”
皇甫晖桀桀冷笑两声,眼中泛着毒蛇一般的绿光,“若是李帅知晓这支军队的名号,便不会自认不相干了。”
“哦?”李守敬淡淡应了一声,兴致缺缺,“那就请皇甫将军不吝赐教了。”
李守敬开始拿捏架子,这让皇甫晖心生不满。嚣张之人最见不得他人嚣张,皇甫晖有心戏弄李守敬一番,但想想此事关系重大,也就暂时压下这口气,心道看你装模作样到几时,“李帅如此淡然从容之态,让末将佩服不已,希望李帅听清这个名号之后,还能如此镇定。李帅请听了,这支天下精锐,名为——百战军!”